第103章岐山封禅10药瓶
齐子进的思绪回到几个月前的一天。
那日他同殿下一起来斋宫,入夜後,一如往常般,殿下一人住在正殿,而他和另外几个侍卫住进隔壁跨院的小屋子中。那晚殿下睡得早,他和其他人聚在一处吃酒,以至于夜里频繁起夜。子时末时,他从茅房回来,突然听到异响,像是有人在飞檐走壁,脚步踩着瓦片飞驰而过,夹杂着衣袖与夜风碰撞,发出的猎猎轻响。
听声响,正是殿下寝宫那边传来的动静。
他正要出声喊人,电光火石间,心中冒出一个的念头。
这人会不会是殿下有意找来的?殿下不让其他人呆在他的寝宫,他的院子,会不会就是为了和这个人见面?这人会不会是斋宫的工匠,所以殿下只有在斋宫住时,才会犯“梦行症”?
那夜月色清亮,月光下万物分毫毕现。齐子进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踮起脚尖,小心翼翼靠近跨院和殿下院子中的那扇门,透过门缝往里瞧。
月色下有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背对着他,轻松推开没锁的殿门,进入殿内。齐子进在门缝中看了很久,都没等到那人从殿内再出现,更没机会看清那人的脸。次日,他装作不经意间说昨晚似乎听到一些声响,问殿下是否听到。殿下说他什麽都没听到,昨晚睡得很好,应当是他听错了。
听到殿下如此说,齐子进也只能将疑惑按下,却在此刻再次翻腾着,涌上心头。
他将这一切小心翼翼说出来,末了轻声问:“我听说陈王殿下殁了,走的时候穿着一身黑,像是夜行衣的模样……这可是真的?所以并不是他在殿中等旁人来找他,而是他亲自外出,去寻其他的人?那日我瞧见的,其实是外出後返回寝殿中的殿下?”他的脸上写满自责,“要是早知道殿下会遭遇不测,昨晚我说什麽也不会离开寝殿,一定会跟着殿下的,定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如今要怎麽办才好……”
李玄鹤并不奇怪齐子进能知晓陈王死时的部分细节。高墙之内没有秘密,这也是陛下当机立断封锁斋宫的原因。他没有回答齐子进的问题,而是追问道:“既然你觉得,陈王殿下在斋宫中偷偷见了什麽人,那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齐子进微微拧眉,片刻後轻轻摇头:“无。倒是未曾见过殿下同斋宫里的谁关系好,但在封地时,殿下将几个聊得来的同性友人,安置在了王府中,常与他们秉烛夜谈,探讨学问,所以才有的这个猜想。若是其他的小事,殿下定会将其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做,必不会亲自去,只除了那事……”他挠了挠头,又道,“不过殿下似乎很欣赏国师大人,推崇长生殿,曾多次私下里丶明面上夸赞国师大人。每次来斋宫,若碰巧国师大人也在,便会邀国师大人品茗或是吃酒。可国师大人那麽一个似仙人的人物,怎麽会半夜和殿下幽会呢?一定不是国师大人,一定是其他的人。”
提及国师,齐子进一脸的崇拜,仿佛这真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荀舒听得暗暗蹙眉,心中倒是想起昨晚师兄师姐酒後说的戏言。
“真正如清风明月般普爱衆生,参透命运玄机的人,是不会整日在红尘九曲中晃荡,贪恋那份凡人的崇拜,追逐一场空的虚名。”
不过是个世间罕见的大骗子罢了。
李玄鹤看到荀舒扁着的嘴,没忍住弯了下唇角,触及到对面齐子进震惊的目光,掩饰似的清了清嗓子,问了最後一个问题:“陈王殿下可有什麽仇家?”
齐子进摇头:“殿下是天潢贵胄,哪儿有人敢与他结仇,记恨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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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後,安乐镇的仵作完成了对陈王尸体的检查。
殓房就近设置在发现尸体的院子里的一个房间中,虽然破旧,但有门有窗,也便将就着用了。李玄鹤带着荀舒等人再赴清晨时去过的小院,在院门口停住脚步。
院门早已腐烂,曾经鲜艳的漆再瞧不见踪影。院门後杂草丛生,黎明时分光线昏暗,没能看清,此刻在太阳的光照下,草丛中隐隐藏着一物。荀舒眼睛尖,最先发现,弯腰捡起後,发现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这应当是锁这院门的。”荀舒喃喃道。
李玄鹤接到手中,仔细看了一圈,是最寻常的锁。侧面的钥匙孔已然被锈迹堵死,再无可能插入一把钥匙。顶部锁栓断裂,锈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圈,像是被人用钝器砸开,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砸,使点力气便能捏开。
李玄鹤将门锁递一旁的人,紧接着问道:“可问过夜晚巡视的人?有没有听到过什麽声音?”
“回大人,属下问过守夜的人,因这院子无人居住,且存放的东西也是年久失修的旧物,不值什麽钱,所以巡视的路线并不包含这座院子周围。只有队伍路过皇後的寝宫,以及南侧存放陛下文书的书房时,会顺便往这里瞧一眼。他们说,昨晚并未发发现人经过这里,也没听到什麽奇怪的响动。”
李玄鹤本也没指望真的能问出什麽,闻言只略微点头,之後便跨进了院子。
黎明时模糊的杂草和血迹,此刻终于变得清晰。荀舒站在明显被压塌,曾经躺过陈王尸体的地方,垂眸盯着,陷入沉思。
周围的草叶上确实沾染着血迹,地面的土壤也有鲜血浸染的痕迹……只是这血是不是有些太少了?那剑直插心房,没过剑刃,只留了个剑柄在身体外,该是贯穿了整个身体,怎麽可能只流这麽点血呢?
角落里紧闭的房门打开,走出了两个人,为首者头发花白,跟在後面的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背着工具箱,应当是从安乐镇匆忙请来的仵作。门口的禁军对二人说了些什麽,之後老仵作带着学徒向李玄鹤和荀舒的方向走来,到跟前几步停住,规规矩矩行了礼。
“大人,尸体未剖验,只检查了尸体表面,除了胸口处被剑刺透外,并无其他的外伤。”老仵作从徒弟手中接过填写好的尸体格目,递交到李玄鹤的手中,“只是这道剑伤,并不是死者的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赤霄惊讶。
老仵作点头:“死者口唇发绀,口中有残存的呕吐物,双目充血,是中毒而亡。属下以银针试毒,银针变黑。只是具体中了什麽毒,目前还未可知。至于那剑伤,伤口出血量少,创口平整,应当是死後造成的。”
“死後造成的?”
“是。不仅如此,属下发现尸体唇边有擦拭过得痕迹,该是凶手试图掩饰尸体的真正死因时,小心清理过。”
李玄鹤接过尸体格目,一目十行,未发现其他的疑问,点头道:“辛苦了。”
仵作将发现说完後,便被禁军带到其他的院落暂且歇息,暂时不能离开斋宫。李玄鹤看着门窗紧闭的殓房,叮嘱身边人道:“如今天气虽转凉,可尸体长时间放在这里,仍旧会发臭。去派人问问斋宫中可有储冰,或是阴冷的地窖,可以暂时安置陈王的尸体。若都没有的话,将此事报给太子,请他出面调一堆人马离宫,去安乐镇购冰。”
那人领命而去後,院子中突然安静下来,也是这时,李玄鹤猛然发现荀舒并未跟在他的身旁。他心中一慌,视线向四周看去,在墙角一棵已经枯死的小树苗旁,发现荀舒的身影。她正蹲在树旁,拿着块不知从何处寻到的小木板,刨着地上的土。
以前在棺材铺的时候,也没见她有玩土的爱好啊?
李玄鹤心中好奇,走上前去,却见树苗旁的土地无石砖覆盖,杂草肆意生长。但在杂草的包围中,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光秃秃的,瞧着颇为松软,颜色亦与其他土块不同,像是有人特意松过土丶除过草似的。他正要上手帮忙,荀舒已然在松软的土地中翻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
荀舒小心翼翼拂去那药瓶上的土,一时间没说话也没动作。
这药瓶是市面上最普遍的款式,通体灰白,表面没有图案也没有浮雕。荀舒觉得,若是去安乐镇的药材铺或是医馆买药丸,店家掏出来的药瓶十有八九是这个模样。可就是这麽一个随处可见的药瓶,让荀舒心中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擡眸看着身边的李玄鹤,严肃道:“我见过这个药瓶。”
“在哪里?”
周围人太多,荀舒不想暴露她和五味子之间的关系,凑到李玄鹤耳边,压低声音,将那日的事情说给他听。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只有气声,拂过李玄鹤的耳垂,瞬间红如煮熟的螃蟹。李玄鹤心中煎熬,却只能强忍着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等到她说完後,才拉开距离。他摸了摸发烫的耳垂,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这药瓶样式普通,未必就是那一瓶。”
荀舒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认同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如果能见到他,问一问,兴许就能知道真相了。”
药瓶的腊封早已被毁坏,荀舒拔开堵子,在手心处倒了倒,什麽都没倒出来。荀舒眸色凝住:“若真是那瓶药,里面该有两颗丹药的,如今竟然一颗都没剩了。你说这瓶药和陈王的死有关吗?”
“十有八九。”李玄鹤道,“这院子封锁多年,一直无事发生,偏偏是昨夜,陈王死在此处,这药瓶也被埋在了此处,这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