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已被隐没在女孩波澜不惊的叙事中,只有暗自漂浮的残酷。晏宁在接连的震惊里终于解开了自己始终无法忽视的疑惑。是啊,他怎麽会忘了呢,当时小师妹心心念念要给他介绍做朋友的人,不正是丐帮出身的君大侠吗?
先前他总在想,像解萦这样心高气傲,手段非凡的医者,岂会因为一场战争就轻易转了性,心甘情愿隐于一个平凡男人身後,陪他玩不入流的过家家游戏。
晏宁太清楚她的骄傲,也清楚她断然不会因为区区救命恩情而委屈自己。能让她放下自己的身段安心度日,君不封身上定有非凡之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非凡其实并不出自现在,而源于过往。两人的命运早在十几年前就被牢牢捆到一起。只是一个会躲,一个会藏,一路瞒到最後,竟也浑水摸鱼地骗过了天下人。他们在密室相依为命的过往,除了彼此,无人知晓。但在这二人相依为命的暗面,是娇滴滴的小女子将身强力不亏的男人凌辱折磨多年,直至疯癫。
这是何等可怖的狂热执念?
听完解萦的叙述,晏宁很平静,解萦似是在隐隐期待着什麽,可晏宁并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一瞬看穿了解萦的想法,晏宁笑问道:“怎麽,你是觉得,我会替不封鸣不平?”
解萦神色黯然:“昔年我戳穿他故友的琵琶骨,大哥恨不能将我就地斩杀。师兄和大哥相识虽短,但我能看出来,你们脾性相投,重情重义,都把彼此当成了过命的兄弟。大哥于我有恩,我却把他害到如今这副田地……我对大哥做的事,就算是他那个故友,也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又何谈是师兄呢。”
“如果这事早年被我撞破,很难说那时我会做出什麽。但如今……”晏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色悲悯,“我何必替他在一心求死的人身上求公道呢?”
解萦身体一颤。
“师妹,我离谷虽早,但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做出的这些事,我只能说,我虽然吃惊,但不意外。”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是吗?”解萦低低地笑了,双眸失焦,茫然地望向一边。她显然听出了他字里行间不言说的责难,她不为自己开解,也并不躲避他的审判。
作为至交,听到君不封的遭逢,他如何不为他愤怒?可解萦的状态,也着实激不起他的悲愤之情。
晏宁只觉得悲哀。
作为受害者的君不封,宁肯丧失自我也要护解萦周全,他如此疼惜解萦,又怎能容许他人轻易置喙。
没有任何人要替君不封惩罚解萦,一直在寻求天惩的,从来都是解萦自己。
这份罪恶她背负着,也始终铭记着,她接受与之而来的一切审判,也始终在为自己找最为合适的裁决。
以前他以为,女孩几次三番拒绝他的医治,是因为心有积郁,一时想不开。
现在看来,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等待的最佳责罚。
她其实早就选好了自己的终局。
师兄妹至此不再多言,他当着解萦的面清点好她的信物,转而护送她出门。
仇枫守在医馆门口。
与从前相比,仇枫面容憔悴,整个人形销骨立,看着竟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
晏宁觉得这气质眼熟,但一时难以捕捉到就中连接。
仇枫拖着一条腿迎了上来,看起来很是紧张解萦的身体。晏宁注意到,青年的左腿受了重创,就算日後调养再得当,他这一生,也无法恢复如常了。
仇枫显然无意就自己的伤势和晏宁多谈,只说以後可能会来拜访晏宁,他委托晏宁为两人保守好秘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们俩的影踪。
而晏宁直接绕过他,叫住了很早开始就沉默不语的解萦。
“你今晚着急离开,有想过不封那边怎麽处理吗。”
“我有我自己的方法。运气好的话,大哥会彻底忘了我。运气差的话……大哥也顶多是记起我们这段时间的朝夕共处,而那时,我应该已经走得足够遥远。师兄不用过多为我们担心。我此前已同大哥明说,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总有一天会离开巴陵。”她沉默了半晌,酸涩地低下头,“他会懂的。”
晏宁苦笑:“可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大哥是个潇洒的人,懂得拿得起,放得下。”
“行,算我多操心。但……有件事你总是要说清的,不然师兄我可不会轻易帮你隐瞒。”
解萦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知道晏宁要问什麽。
“我从出生以後,就一直在被人抛弃。即便是大哥,也一度弃我而去。我半生所求,也只是想留住身边的人和事,可到头来,我留不住大哥,也留不住留芳谷。走到最後,还是孤身一人。我想有家人。一个真正的家人,一个由我带来,不会轻易弃我而去的家人……”她竭力仰起头,笑里含泪,“师兄,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