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敢点破,只敢在心里暗忖:娘娘明知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偏要在这节骨眼上挑衅,究竟是为了宰相之事,还是另有图谋?
王後将襦裙重新放回锦盒,盖棺时的声响重重落在张内官心上。
她走到窗边,望着殿外的桂花树,喃喃自语:“国婚筹备正紧,若此时出些‘意外’,倒能让有些人记清楚,这东宫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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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殿的鎏金铜炉里燃着安神香,烟气袅袅缠上梁间蛛网。
罗三瑥垂着脑袋坐在描金凳上,指尖无意识绞着素色宫縧,连檐角铜铃响了三回都没回神。
直到一片阴影覆过来,带着点心匣子的甜香,她才猛地擡头,见是小胖捧着食盒站在跟前,藏青色内侍服的袖口还沾着些面粉。
“罗内官,您这魂儿都快飞出殿门了。”小胖把食盒搁在旁边矮几上,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怎麽了?”
罗三瑥眼睛倏地亮起来,直起身时凳脚在青砖上蹭出轻响:“小胖!旁人说你懂毒物辨识,这话当真?”
小胖往後缩了缩手,“您别听他们瞎传,不过是小时候跟着药坊的老掌柜学过些辨识毒物的法子,算不得真本事。”他说着挠了挠後脑勺,解释道。
罗三瑥脸上的光瞬间暗下去,肩膀垮得厉害。小胖瞧着不忍,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您要是遇上难事,不妨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小忙。”
“是陛下的膳食。”罗三瑥左右扫了眼,伸手拽住小胖的衣袖往殿角退去,声音发颤,“是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里,竟验出了毒!可把剩下的羹汤喂了笼里的雀儿丶殿外的猎犬,那些活物倒都好好的……”
“可银筷银碗都黑了?”小胖突然插话,指尖在袖管里攥紧了帕子。见罗三瑥点头如捣蒜,他沉吟片刻,忽然擡眼,“我倒有个法子能试,您且带我去见殿下。”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东宫偏殿。
小胖捧着银碗跪在李胤面前,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里面裹着半块晒干的皂角。
他将皂角放进铜壶煮得冒泡,又取来干净棉巾,浸透皂角水後在银碗的黑斑上反复擦拭。棉巾划过之处,黑痕竟如墨迹般淡去大半,露出底下银器的亮泽。
“殿下您看。”小胖捧着银碗呈上,语气愈发肯定,“若是砒霜丶鹤顶红这类剧毒,皂角水断擦不去银器上的黑锈。如今黑痕能淡,说明膳食里添的并非毒物。”
李胤捏着银碗的指节泛白,眸色沉沉:“那银器为何会变黑?”
“这……我也不知道。”小胖垂首回话。
当日午後,李胤便换了身素色锦袍,独自出了宫门。
城外茶寮的竹帘半卷,茶山先生正坐在窗边碾茶,青灰色的茶末落在竹匾里,如细雪堆积。
听闻宫内之事,他手中的茶碾猛地顿住,青瓷茶杯“当啷”撞在案上,茶汤溅出几滴在素色绢帕上。
“下毒?”茶山先生擡眼,鬓边白发随着动作轻颤,“陛下可曾误食?”
“幸得御膳房验得及时,父皇未曾动筷。”李胤坐在对面,指尖掐着茶盏边缘,声音里满是焦灼,“只是前几日才有匿名传单扰乱民心,如今又出了这等事,父皇夜里总难安寝,连朝会都少去了几回。”
茶山先生沉默着,指腹摩挲着青瓷杯沿,目光落在窗外,茶寮外,两个农人正背着患病的孩童赶来,衣角还沾着田间泥土。
李胤见他久久不语,伸手在他眼前轻晃,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先生,您到底何时愿回朝堂?如今朝中虽有能臣,却少了您这样能镇住局面的人。”
“殿下。”茶山先生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坚定,“我这双手,握惯了药杵与银针,实在握不来奏章与朱笔。山下村落里,还有许多像那孩童般等着治病的人,我不能丢下他们。”
“可这次不一样!”李胤猛地起身,掌心按在案上,茶盏都晃了晃,“是为了一个被冤枉的孩子!却被人诬陷通敌,如今关在天牢里性命难保。先生,只有您出面,才能还他清白!”他说着,喉结滚动了两下,眼底竟泛起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