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怀抱宽大温热,浸着一股冷香,说话时,热气拂过雪梨脖颈耳侧,令她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心乱。
正经公子是断断做不出在看书时还抱着貌美佳人的荒诞事,但裴霁云却干得熟门熟路,一派端方如玉,没有轻佻,好似耐心温柔的长兄在细细教导年幼几岁的小妹。
赵雪梨面颊一寸寸红了,窝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她视线虚虚落在书页上,半天才将那黑白字迹看进了脑中。
酉阳杂俎本就写得趣味十足,精彩诡谲,又有裴霁云解惑,雪梨渐渐将小女儿的娇羞撇下,看得沉醉其中,入了迷,临到酉时要吃晚膳了,她还不舍得错开眼。
入了夜后,赵雪梨歇在照庭,二人共枕同眠一夜,到第二日天大亮,雪梨睁开眼时裴霁云已然早起出了府。
她洗漱一番后,跟做贼似得偷摸着出了照庭,先去同老夫人请了早安,才回到蘅芜院。
推开门后,雪梨照例往床上躺,想睡个回笼觉,结果掀开锦被后,见到一只玉簪躺在衾单之上。
赵雪梨将玉簪拾起,困惑地仔细看了看,不记得自己妆奁中有这支玉簪,更不记得自己近日戴过。
她突兀地想到一些看过的民间词话,有一些恶人在陷害旁人时会将赃物放进他人房中,雪梨倒不是觉得会有谁要栽赃陷害自己,只是觉得这簪子出现得实在古怪,随即细细研究起来。
这一细看,还真看出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支玉簪倒是分外地轻巧,雪梨摸索一番,竟是转开了簪头那颗珍珠,一节极小绢布掉了出来。
赵雪梨很是吃惊,没成想真让自己摸出了奇怪的东西。
好奇地将绢布捡起,打开一看,只见那上面有数个蚊蝇小字,“花朝节,二皇子府,簪花时寻机落水。”
赵雪梨看得心口重重一跳,连忙将绢布攥进手心。
这怕是娘亲或者了慧大师的人寻机送进来的,看来他们也不甘心,又计划了让雪梨在花朝节落水一事。
赵雪梨胆子小,不敢将绢布留着,随即叫了火炉子,将那方字迹又看过一遍,确无遗漏后便扔进了炉子里。
炉子里燃起了火,照亮雪梨认真沉思的小脸,她长睫低垂,在火光中投下一片淡色阴影,那双自来清透澄澈的明眸透出几分不安但坚定的矛盾情绪。
这一次,雪梨定要好生落水,不再叫娘亲失望。
她看着被火焰逐渐吞噬的绢布,暗暗攥紧了拳头。
通房
盛京陆处大缙东南,枕着衢江洛水,钟灵毓秀,山温水软。上元节后,乍暖还寒,阴阴晴晴,一直到一月末,钟鼓楼覆着的最后一层残雪也化作晶莹水滴砸落,惊散盘旋在沉闷穹顶之上的苍鹰群,一夜之间,春潮漫上万树枝头,护城河两岸垂柳在软和春风中咿咿呀呀抽出了嫩绿新枝,这个冬日悄然退场。
连着数日放晴,雪梨身上厚重的冬袄也轻薄了一些,府中来了不少绣娘,给各院的主子们裁量新衣,就连雪梨也做了好几身春夏襦裙。
她这些时日都闷在侯府没有外出过,开春之后裴霁云日日入宫,鲜少能得闲,仅有的几次回府也是匆匆来,匆匆去,都未同雪梨碰上面,倒是惯常在外恣意快活的裴谏之频频回府,教她撞上许多次了。
淮北侯府近日陆陆续续新入了许多貌美婢女,老夫人一一过了眼,亲自挑出两个柔顺本分的送进了裴谏之房中。
雪梨那时也在,老夫人浅浅呷了口茶汤,在氤氲的雾气中突然问她:“姈姈,你觉着哪个好?”
这句话实在问得太过不该,雪梨是个还未出阁的女子,依着老夫人的涵养为人是断断做不出询问她给府中男子挑选通房之事。
但她就那样直白地开了口,教雪梨猝不及防,面色渐红,羞赧地攥紧了裙摆。
她目光压根不敢往堂中站着的婢子身上看,垂着脑袋,磕磕绊绊,“我我都好”。
半晌憋不出一句话。
老夫人见了倒是一笑,“是我老糊涂了,这种事怎还问了你。”
赵雪梨不知道说什么,不敢冒然接话。
老夫人搁下茶杯,牵过她的手,道:“只你日后必然也是要为人妻,为人母的,如何给自己夫君儿子选一些房中人开枝散叶还是应当要学一学的,免得日后教人说淮北侯府不会教养姑娘。”
赵雪梨心里微微拧了下,面上点头,小声应是。
老夫人道:“你抬头。”
赵雪梨红着脸抬起头,眸光被迫看向前排规规矩矩站着的十个婢子。
“通房侍寝之人,自来以容貌秀丽,温顺本分,家世清白为上,以妖娆妩媚,泼辣巧舌为下,如此家宅才安宁,但男人们哪有不多心的,他们一贯是这个爱,那个也爱,往府里带人倒是不打紧,却不能任由他们弄出宠妾灭妻,生出庶长子的荒唐事。”
“虽说夫为妻纲,但也不可万事都顺着,由着夫君,不论是府里的通房还是外面带回来的女人惯常是在正妻过门后,生下孩子才可抬为姨娘。你性子软,日后嫁了人,需得时时记住这句话,莫要教人欺负了去。”
赵雪梨诺诺点头。
“谏之已是到了可娶妻纳妾,开枝散叶的年岁,他性子野,眼光高,肆意惯
了。”老夫人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看着雪梨话锋又转了回去道:“依你之见,应选哪个?”
赵雪梨不甚理解她为何再次询问自己,咬着唇,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老夫人再呷一口茶汤,见雪梨懵懵懂懂,窘迫交加的模样,终是道:“罢了,不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