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过後,杨砺起身穿戴整齐。季明礼却仍裹着棉被,顶着一头乱发,如雪人般盘坐床上,闷声道:
“寨主,你不厚道。你肯定早知道‘季明礼’和安影有这层关系,却瞒着不说,害我毫无防备,昨晚差点被恶心吐了。”
“此事确是我的疏忽。”杨砺语气坦荡,面上却瞧不出半分知错的模样,“当初掳你上山,不过是见色起意,何曾细查过你的身世。”
说着,他将一封书信递到季明礼面前:“今早暗影送来的密报,你一看便知。”
季明礼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接过信纸展开,逐字读了起来。
这,写的是季明礼原身身世。
季明礼,字慕之。
男,二十一,京城人士,家贫,无父无母,京城一小破庙的和尚养大成人。
宣武七年中秀才,此後屡试不第,终拜入九王安影门下,为一客卿。
其人文章锦绣,才华横溢,却性情孤愤,常以清流自居。
安影素以贤王之名闻于世,广纳贤才,礼遇士人。
季明礼视安影如明灯,以为一代英主,遂倾心辅佐。安影亦同他惺惺相惜,常与他秉烛夜谈,视若知己。
…季明礼看到此处,忍不住擡起头,“这‘季明礼’不是眼瞎就是心盲,就安影?还明灯?英主?”
杨砺一挑眉,“夫人说得极是。”
季明礼接着往下看,越看越觉离谱,鸡皮疙瘩簌簌往下掉。
“寨主,你这消息打哪儿来的?……怪不得安影昨晚能说出那些话来。”
原来季明礼十五入安府,为客卿三载。十八岁那年,安影大婚当日,他竟身着红衣,留下绝笔“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怀抱大石,自投府後院中荷花池。
自然没死成——那冬日池水尚不及腰深,寻死固然不得,却免不了一场大病。
他这麽一闹,安影颜面尽失,新婚王妃更非善茬,成婚第二日便直接将病中的季明礼逐出府门,并放话京城,谁敢收留他,便是与九王府为敌。
安影正欲拉拢朝中势力,自然将他弃如敝履。
季明礼京城难留,老和尚怜他,待他病愈,赠了些盘缠,他便此离京。
一路乞讨,一路漂泊,病痛缠身,三年颠沛,才晃至落鹰县。
刚在县城站稳脚跟,摆了个书画摊,勉强立足。
那日是他第一次卖出一副画,心下欢喜,不由展颜一笑。
这一笑,恰落进路经此地的杨砺眼中,当即就被掳上了山。
……
“看完了?”
“看完了。”
“作何想?”
“不知道。我非原主,未尝他之苦,未见全貌,不予置评。”
季明礼将纸揉做一团,随意丢在一旁,状似玩笑道:
“不过,‘季明礼’所爱之人为了权利抛弃了他。我可比他幸运。”
杨砺整理衣袍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天亮了,我送你回念旧阁。”
“哦,不急。”季明礼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安影昨晚不是被你扎了一屁-股乌鸦毛麽?今日定然起不来身。”
“你现在可是他眼中的摇钱树,岂是几根鸦羽就能吓退的。”
“我管他呢!”被窝里传来含糊的抱怨,“我看见他就手痒,半点都忍不得。”
“也罢。”杨砺似是轻笑了一声,
“不去便不去。今日原定的计划暂缓,我带你去丰州城里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