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香曲
塞外,戈壁滩。
马车在无垠的荒地上颠簸前行,轮下不时碾过碎石,车身一路摇晃,吱呀作响。
季明礼被晃得头晕目眩,索性一把夺过酸枣手中的马鞭,自己来赶车。
酸枣撇撇嘴,悻悻地让出位置。
走了没多久,他总觉得身後马车帘子里,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钉在自己侧背上,如芒在刺。
他缩了缩脖子,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小跑两步,蹿上了另一名下属的马背,与人共乘一骑去了。
不知何时,杨砺也钻出了马车,在他身旁并肩坐下。
“你有心事?”
杨砺说得笃定。
的确,自打出巡抚府,季明礼便异常沉默。
“对啊,我有心事。”季明礼轻飘飘一挥马鞭,抽在空中,答得敷衍。
“说来听听。”
“说了……寨主就能替我答疑解惑?”
杨砺向後一靠,闲闲倚住车门:
“夫人请问。”
季明礼立刻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盯着他:“丰州这事,你早就安排妥当了,让我过去,不过是走个过场。我去或不去,其实根本没差别,对不对?”
“夫人聪慧。”
“你早就摸清了安影的底细,也算准了他一定会乖乖配合,签下章程?”
“夫人厉害。”
“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夫人请讲。”
“万一安影这人表里不一,见钱眼开,暗中把钱全吞了,既不拨给分阳关,也不组建商队和巡航队,你怎麽办?别光说杀了他,你既然布局,肯定留着後手。”
“确有後手。”
“是什麽?快说!”
杨砺唇角微勾,目光投向远方一只盘旋的苍鹰:“夫人可曾见过‘熬鹰’?”
“知道些皮毛。听闻猎人捕来野鹰,需磨其野性,方能驯为猎鹰。”
“正是。”杨砺声线平稳,似在讲述寻常旧事,“早年我得过一只海东青,烈性桀骜,宁死不屈。我便命人为其打造了一副银镣,系以长绳。任它飞得多高丶扑腾得多凶,终究力竭落地。”
他略顿一顿,又道:“待其力竭,再关入仅容站立的笼中,蔽其眼目。它若瞌睡,便轻敲笼壁惊醒;它若怒视,便与它对峙到底。如此往复,断其食水,仅以少许清水吊命,直至其傲骨尽折,心神俱疲,最终认主而生,自此俯首听命。”
季明礼眸光一闪:“你是说……你是安影的‘主人’?你要‘熬’他?”
“我?”杨砺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还不配我亲自来熬。”
“那……”
“夫人如此聪慧,不妨再猜。”
季明礼盘腿而坐,拧眉沉思,将整件事在脑中来回过了数遍,忽地一拍大腿!
“是张莽!”
杨砺颔首,眼中带着赞许:“夫人果然厉害。”
“张莽是你的人?你何时安排过去的?安影来丰州也不过数月,你动作怎能如此之快?”
“夫人,”杨砺声调平稳,“欲成一事,非三思可行,须得四思丶五思……走一步,看九步;行于大道,亦备退路。一事必有三策,用人须抓软肋。如此,方能成事。”
“哦。”季明礼心下佩服,忽又念头一转,脱口问道:“寨主,你的软肋是什麽?”
杨砺目光投向远处苍茫戈壁,静了片刻,淡声道:
“我没有软肋。”
“也不该有。”
季明礼“哦”了一声,不再多言,握紧缰绳继续赶车。
面上云淡风轻,心下却已翻江倒海:
“呦呦呦!‘我没有软肋~’!是谁知道我心系旧部,是个心病。悄无声息铺好前路,就等我来散心?”
“试问这世间,哪个男人宠……咳,纵容自家“契兄弟”能纵容到如此地步?”
“也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