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庆典最热闹的时刻,他悄然退出了喧闹的中心,如同水滴融入夜色,无声无息地走向了宫殿深处的一处僻静无人的露台,这里远离了宴会的喧嚣乐声和鼎沸人声,只有一座古老的、流淌着清泉的大理石喷泉在月光下出潺潺水响,清冷的月光洒满露台,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弥林独自倚在冰凉的大理石栏杆上,仰望着刚多林上空那轮皎洁的明月。夜风拂过他黑色的丝,带来一丝凉意,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仿佛与周遭的繁华隔绝开来。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格罗芬德尔的身影出现在露台入口,他显然一直在留意弥林的动向。看着弥林那略显单薄、沉浸在月光中的孤寂背影,金花领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他解下自己肩上那件绣着金色花纹的深蓝色精灵斗篷,无声地走到弥林身后,轻轻为他披上。
“夜晚风凉,”格罗芬德尔的声音温和,打破了沉默,“为何独自在此?庆典的欢乐不足以驱散你心中的阴霾吗?”他站到弥林身边,也望向同一轮明月,金色的长在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弥林感受到肩上的温暖和重量,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宁静:“谢谢,格罗芬德尔。并非因为辛葛王的禁令或埃欧尔的污蔑,那些我已经放下了。”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凝视着远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刚多林的重重迷雾,“让我感到沉重的是……来自北方的阴影。”
他转过身,看向格罗芬德尔,月光照亮了他眼中深切的忧虑:“我并非只困在花园之中,巡逻归来的战士们,他们会来花园休憩、交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从他们带回的风尘和疲惫中……我听到了太多刚多林之外的事情。黑暗从未真正退去,格罗芬德尔。它在北方积聚、涌动,如同即将溃堤的洪水,安格班的铁蹄在践踏,阴影在蔓延,哭泣和哀号被刚多林的歌声掩盖,但它们真实存在。”
弥林的语气带着一种越他人类身份的沉重感,那是与这片土地精灵们共同生活多年、建立起深厚羁绊后产生的共鸣与责任感:“在刚多林的这些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位对我展露笑容的精灵,都已成为我心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我知道我的花园能带来片刻的宁静,我的医术能抚平一些伤痛,但这远远不够。”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带着恳求,“格罗芬德尔,我知道巡逻是守卫刚多林最前线的职责,危险重重。但我请求你日后当你率队出巡时能否带上我?”
他迎着格罗芬德尔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清楚我的能力,也明白我的局限,但我希望用我的双手去帮助那些在阴影边缘受伤的善良存在,哪怕只是提前现一丝危险的征兆,为刚多林多争取片刻的准备时间……我不想再只是被庇护在花园里,我想为大家做更多。”
格罗芬德尔静静地听着弥林的诉说,看着他眼中那份真挚的忧虑、对刚多林深沉的爱护以及渴望分担责任的决心。这份心意越了种族,也越了恐惧。他心中的惊讶逐渐被一种强烈的敬意和认同感所取代。眼前这个人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囚禁在花园中的迷途者,他已然将刚多林视为家园,并愿意为了守护它而踏入危险。
金花领主凝视着弥林坚定的双眼,片刻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你的心意,我感受到了,弥林。这份守护家园的勇气,值得最高的敬意,我会将你的请求,如实禀告图尔巩王。我相信,王上会认真考虑。”他没有做出保证,但这份承诺本身,已如同月光下的誓言般庄重。
两人不再言语,并肩站在月光下的露台上,一同眺望着北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未知之地。远处庆典的歌声依旧悠扬欢快,如同对抗黑暗的微弱烛火。
第14章
刚多林的夏日之门庆典,如同一场镶嵌在末日边缘的琉璃幻梦。洁白的城垣下,精灵们身着星月织锦的华服,在悬空的光晶灯盏下翩跹起舞,竖琴与长笛的旋律缠绕着喷泉的清响,汇成抵御北方阴霾的脆弱结界。芬国昐至高王的莅临为庆典镀上庄严的辉光,他与图尔巩并立于王之塔的露台,俯瞰着子民的欢腾,坚毅的面容在摇曳灯火中显得深邃难测。芬巩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人群中,金丝缠绕的黑如同跃动的暗火,他正与格罗芬德尔畅谈着希斯路姆的猎鹰与刚多林的云雀孰更迅捷。阿瑞蒂尔挽着芬罗德的手臂穿行于宴席,银色的裙裾拂过缀满夜露的草地,她偶尔望向东翼花园的方向,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弥林从庆典中消失,回到了洛瑞安迪尔花园。
花园内,弥林并未修剪花木,也未翻阅典籍。他静立在池畔那株盛放的月光兰旁,掌心虚按在冰凉的石栏上,阖着双眼。夜风穿过藤蔓拱廊,带来金银花的甜香与宴会的隐约乐声,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凝结的沉重冰霜。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频震颤正穿透刚多林的重重迷障,如同地底深处濒死巨兽的哀鸣,狠狠叩击着他的灵魂壁垒。
来了……
那不是声音,而是更深层的、浸透骨髓的绝望浪潮,无数破碎的尖叫、火焰撕裂血肉的嘶响、骨骼在巨力碾压下的脆裂,以及最纯粹的、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悲恸,汇成一股污浊黏稠的精神洪流,自极北之地席卷而来,冲击着他高度敏感的灵觉,贝烈瑞安德的北方屏障正在崩塌!毁灭之火已点燃了安格班的炼狱熔炉,正以焚尽万物的姿态向南蔓延!
“呃……”弥林闷哼一声,猛地睁开眼,踉跄后退半步,扶住粗糙的石柱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他眼前的景象并未改变,月光兰依旧散着清冷的幽辉,池水倒映着破碎的星辰。但感知的世界已天翻地覆,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焦糊与血腥,脚下的大地仿佛在无声地痉挛,连头顶的群星都似乎被一层污浊的血色薄纱所笼罩。他看到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灵魂深处那源自异世毁灭的烙印被骤然激活,与北方传来的滔天惨烈产生了恐怖的共鸣。
他必须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利剑劈开混沌,刚多林的庆典乐声此刻听来如同隔世的挽歌。他不能坐视不理,他无法熄灭那焚天的魔火,无法阻挡魔苟斯的铁蹄,但他或许能成为黑暗洪流中,一叶承载微光的方舟。
接下来的日子,弥林变得异常忙碌而沉默,他不再满足于照料花园,而是以“研究新药需采集特定晨露与月下根茎”为由,在格罗芬德尔略显担忧但默许的目光下,频繁离开庭院,深入刚多林边缘那些罕有人至的、靠近隐秘侧门的荒僻林地。他的“采集”篮里,装满了远实际所需的绷带、消毒草药、镇痛膏和他利用刚多林丰饶资源秘密配制的强效愈合药膏,他敏锐地捕捉着巡逻队归来的时间差,利用对复杂山径的熟悉,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然穿过图尔巩设下的外围警戒网。
刚多林西侧,一条被称作“鹰泣隘”的隐秘裂谷,成了弥林连接外界炼狱的通道。这里怪石嶙峋,终年弥漫着湿冷的雾气,是奥克巡逻的盲区,也是侥幸逃脱安格班魔爪的难民们九死一生后可能抵达的、距离隐匿之城最近的喘息之地。
第一次深入鹰泣隘时,那景象让弥林胃部痉挛。在嶙峋的岩石阴影下,蜷缩着十几个如同被地狱之火燎过的身影。他们大多是人类,从多尔露明和拉德洛斯逃出的难民,衣衫褴褛,布满焦痕和干涸的血污,脸上残留着极致的惊恐与麻木。还有几个精灵,来自被攻破的边境哨所,精美的铠甲碎裂,银被血和泥黏结,翠绿的眼眸黯淡无光。更触目惊心的是几个奄奄一息的诺多战士,他们佩戴着芬巩或迈兹洛斯家族的残破徽记,肢体扭曲,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翻卷着不祥的焦黑色,散出血肉烧灼的恶臭,那是炎魔火焰鞭留下的烙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脓液和绝望的气息。
一个断了腿的人类老者正用嘶哑的喉咙出不成调的呻吟,一个精灵女子抱着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幼童,眼神空洞,泪水早已流干。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濒死的呜咽在冰冷的石壁间回荡,构成一曲无声的安魂曲。
弥林的出现引起了短暂的恐慌和戒备,但当他们看清来人并非奥克,且那双深邃眼眸中盛满的不是怜悯,而是感同身受的沉重痛楚时,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弥林没有言语,他迅放下篮子,跪在伤势最重的诺多战士身边。战士的胸膛被某种巨爪撕裂,紫黑色的毒素正沿着血管向心脏蔓延,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阴影在蠕动,那是被污染的黑暗能量侵蚀的征兆,寻常草药对此束手无策。
弥林深吸一口气,压下灵魂深处因近距离接触这浓烈黑暗而翻涌的恶心感。他洗净双手,动作沉稳地清理伤口,敷上强效的止血消炎草药。随后,他将双掌悬于战士血肉模糊的创口上方,凝神屏息。这一次,他不再刻意压制体内那股源自异世界的力量,温暖而纯粹的银白色光芒自他掌心流淌而出,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净化意志,如同破晓的曦光渗入阴霾笼罩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