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白羽破晓
云鸢在药柜间磨蹭了整整一个上午。
她指尖慢悠悠地抚过那些青瓷药罐,时而掀开盖子嗅一嗅,时而对着日光细看成色,连最寻常的甘草都要反复拣选三次。
药童们哈欠连天,柜台後的松鹤子捋着胡须笑着摇头。
风延远始终立在门边看着,直到日头过了正午,忽然擡手一挥——
“这些,全要了。”
他指节叩过一整排药柜,惊得云鸢指尖一颤,半包茯苓粉洒在裙裾上。未等她开口,夥计们已手脚麻利地开始装箱。她精心挑选的药材被包了双份,其馀的则各取一份统统塞进檀木匣子里。最後竟堆出两座小山,一辆马车装不下,又添了一辆。
松鹤子望着瞬间空了大半的药堂,苦笑着催促药童去库房补货。
风延轩抱臂倚在门框上,直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前一刻,才忽然冲云鸢眨了眨眼:“小小鸟儿,到了雷霆庄可要多吃些,别……”
话音未落,风延远已挡在二人之间。他擡手替风延轩整了整衣领:“二哥要是玩得乏了,早日回东海调养。”
风延轩无奈失笑,嫌弃的将他推开:“你快走。”
马蹄声踏碎山间夜雾,雷霆庄的轮廓在月色下显出几分嶙峋,檐下两盏褪了色的灯笼在风里摇晃。老管家佝偻着背候在门前,见风延远下马时身形微晃,忙伸手去扶,枯枝般的手却被对方一把攥住。
“小公子都这般高了……”老人摩挲着他的臂膀,喉头哽咽着。
风延远哑声问:“岳老前辈如何?”
“前两日还肯在密室将养,昨日小王爷来了,就非要出来了。”老管家摇头叹息。
“王爷昨日回来了?”风延远一愣。
“昨日傍晚。”老管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寒霜,枯瘦的指节在玄色斗篷上顿了顿,又忍不住絮叨:“远公子也是,何苦连夜赶路?”
云鸢正揉着酸痛的腰肢下马车,闻言悄悄撇嘴——这哪是赶路,分明像有恶鬼在身後追。
“早晚都要来。”风延远答得简短,却在听闻岳老前辈和常山王尚在等候他时骤然变色,皱眉道:“是晚辈考虑不周。”话音未落,已大步流星往内院去,惊起满庭宿鸟。
远风卫是先一步快马到的,提前给他们收拾出了屋子,此刻引着云鸢到了厢房,待安置好後便走了。
云鸢打开窗,恰能望见岳前辈那间亮着暖灯的书房。
她倚在窗边,看烛火将三道身影投在窗纸上。夜风送来零星的咳嗽声与茶盏轻叩的声响。
没想到常山王竟早回了雷霆庄,他明明之前那麽坚持要追查到底。难道是淮南王与他聊了什麽?
云鸢望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几点疏星在厚重的云层间时隐时现。檐下铁马突然叮咚作响,惊起一只夜栖的云雀。
其实留在寿春,她也没什麽能做的了。
游枭自有其行事章法。她也不过是寿春宴期间暂得游枭相助,如今寿宴已散,原委已厘清,而豫州之事古月游刃有馀。并不需要她这虚浮的枭领做什麽。不过是她自己奢望顺着风武能揪出风啸冥的线索罢了。
夜风卷着落叶窜进来。
若真能寻得风啸冥的踪迹。。。。。。她眉心蹙起一道细纹。她又能做什麽?以药攻毒的法子上次已试过一次,风啸冥是绝不会再让她近身的。若她武功再好点就好了。
这一路走来,每逢打斗,她只能躲,只会逃……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一股疲惫席卷而来,她揉揉发胀的太阳xue,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向那扇暖黄色的窗——灯火将窗纱映得透亮,三道剪影在其上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轮廓。端坐的两人如松盘踞,而那个来回踱步的身影,每一步都让灯火跟着轻轻颤动。
东方既白,那盏灯仍固执地亮着,像不肯坠落的星子。
她却不知何时坠入了浅眠。
直到一声尖锐的箭啸撕裂混沌,惊得她猛然擡头。
天色已然大亮。
窗户不知何时已然关好,案上残烛早已凝成斑驳的泪痕,不知被谁掐灭了火星。她要起身,又发觉肩上沉甸甸地压着一件玄色斗篷,领口还残留着清冷的松木香。
推门而出的瞬间,刺目的晨光如潮水般涌来。云鸢下意识擡手遮眼,待视线渐清,忽闻又一声箭矢破空呼啸。
她循声穿过月洞门,只见常山王立于演武场中央,玄色劲装衬得身形如松。晨光中,只见他猿臂轻舒,雕弓满月。前方八十步丶一百步,一百五十步三处箭靶依次排开,而远处的灰墙上,三支白翎箭深深嵌入砖缝,箭尾雕翎随风轻颤,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弓弦骤响,箭破朝雾。
一支黑翎箭如惊雷掠空,直贯一百步外的朱漆靶心。箭簇入木的闷响未消,箭尾犹自震颤不休,将靶上红绸撕开一道狰狞裂口。
常山王取箭搭弓的手突然一顿,目光转向云鸢,嘴角扬起笑意:“小药师醒了?”
云鸢上前盈盈一礼,目光却不自觉地黏在那张乌木雕弓上。
“想学?”常山王挑眉,见她虽低眉顺目,眼角馀光却仍追着弓弦打转,不由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