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
几日後,诸葛家的郎君果然应邀赴约,来到颜家杏子林。
他在林中,双膝绝不离地,双眼从不看我,人不入屋半步。
诸葛少卿告诉阿湘和昔儿,他与我言明,直说忘不掉早逝的未婚妻子。
还说,此生,绝不再娶……
颜相,这又是另一个颜相,诸葛少卿似我那四十年如一日的伯父。
诸葛少卿抱着棺材过日子,是个深情人。
原是我自作多情自作主张,原是嫂嫂一厢情愿大而化之。
少卿又说,蒙我错爱,他本不该沾染颜家,他来不该来这杏林。
他吼着叫着,声音已然盖过行宫的丝竹管弦。
我……并不爱他,何来错爱,只是可怜他与我境遇相当,生出了一些同情之心。
我敬重他对亡妻的深情厚谊,让阿湘请他出杏林。
临别前,少卿大声问我,可还记得先夫?
先夫?
他说的可是圣人?
圣人,长安北地谁会忘了圣人?
我怒道,“少说那晦气人!”
话一说尽,我请这位诸葛少卿立刻滚出我的杏林。
我的婚事,再一次不了了之……
大嫂嫂有些气馁,主母气不过,她僞装成正义之士,竟去诸葛家大闹一场。
李家圣人不要我,诸葛家的少卿也不要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颜家主母总能想出新奇法子来,大肆宣扬败坏我的声名,好在,我心冷如铁,早已习以为常。
出嫁作罢,我没有半分颓丧,阿湘依旧欢心带笑,昔儿也很高兴。
当天夜里,阿湘挑灯,我对月苦读,昔儿时时陪伴。
一时凑近了读书,一时贴着面说笑,总之,无心也无闲暇赏月。
灯火揉着眼,我擡头望向窗外。
林下不知何时多了半截黑影,那不是月移幻化而生的树影,而是一道人影。
这道人影在月下,不知停步驻足几时,他好似待了许久,久到能与杏林融为一体,久到一心痴然痴望。
暗夜中,只需一点儿月光,我只需瞧上一眼,便知这月下林中人影是为谁。
这圆月,这杏林。
这个人,一片凡人衣,一点惊鸿影,纵使青丝万缕化作万里飞烟,我一眼就能辨其真身,辩其真名。
普天之下,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不言一发,孤身独闯洛阳侯的杏林。
唯有那一人,唯有天下的圣人,唯有皇帝陛下,三百六十州,来去自如,从无约束。
我起身,关了一半儿轩窗,那道人影跟着一动。
我想得不错,我辨的不错。
长安月下,杏子林中,藏了一只刚从北方返还的鹤。
昔儿见我笑了,她也跟着我笑,我示意昔儿仍旧读书。
我不学无术,箭术却是力压长安太极所有娘子,儿郎。
一息之间,我躲在窗後,弯弓搭箭。
谁都不能冒犯我,纵是李家的天子,也不能。
谁也不能随意进出我的杏林,即使是圣人,也不行。
昔儿的笑意霎时逃走,一点疑惑凝固在她弯弯的嘴角,我笑容依旧。
臣下不能弑君,未必不能伤君,我将对准他胸口的箭头,向外偏了几分。
快箭鸣镝,清脆一声,又快又准。
我一箭伤鹤,鹤伤不死。
“何处鬼魅,还不现行?”我大声惊问。
做戏,就要做全了,我如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