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褚瞧她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身量比之族中同龄女子仍要小了一轮,长得唇红齿白活脱个瓷娃娃般。
心想:这小丫头不过嘴上逞逞能。
他族中自酿的酒,不比汉家的酒香醇,酒性又极烈,料定这女娃娃绝撑不过三杯,喝道:“酒来——”
旁边马上有人送上一个羊皮囊的烈酒,又摆上只银碗。
顾芫沅正眼不瞧那酒囊一眼:“一囊酒太少,多拿一囊。”
拓跋褚寻思道:这小丫头好逞威风,一会真个醉倒才好闹笑话。眼角看了下唐翳,只见他眉心蹙紧,脸上颇有关切之意。暗想:毕竟这女子是我兄弟带来的,仍是要全他的面子。
笑道:“酒有的是,姑娘只管喝就是,喝完再让人拿上来。”
顾芫沅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提起羊皮酒囊,拔开塞子一口气灌下一大半,居然面不改色,模样甚是豪迈:“你这等酒算什麽。我十三岁时候,就能一个人喝下半斤黄酒。”
唐翳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姑娘家不应以酒量称雄。只是深谙对方的脾气,不敢直言。
西域诸国,虽各有自身文化,但多以酒量大为尊。
拓跋褚看到她的酒量,不动声色“哦”了一声,心里却暗暗点头:唐翳眼光不错,这妞确实厉害。
唐翳随意用了点蔬菜。
一顿饭,因为旁边不停有人伺候着,反倒吃得别扭起来。
拓跋褚与唐翳随意客气过几轮,尚未来得及把酒言欢,一个参将打扮的人匆匆忙忙进来,在他身边耳语几句。
拓跋褚剑眉拧紧,虽极快打发了他出去,脸上的神色却又暗沉了几分,言谈之际也心不在焉起来。
唐翳留心看着,忍不住道:“可是战事有什麽变化?”
拓跋褚默然片刻,故作轻松道:“不过小事。”朝顾芫沅举了举杯,转移话题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到时候我让人送你。”
顾芫沅撕了块牦牛肉:“哪都行。”
唐翳忽道:“我想……跟着你,随军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他这话一出,拓跋褚和顾芫沅二人都愣住了。
拓跋褚率先回过神来,大步走到他身侧:“唐翳,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唐翳点头:“我先前听贺兰将军说,战事十分焦灼。若我能帮上忙,自然是好。”
拓跋褚闻言,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大笑道:“唐翳,你果然是我兄弟!”
他生性豪爽,听唐翳这麽允诺,当即也不客气,重新坐回席上:“有件事,我正头疼得紧,你既肯来,那就好办多了。”
他一气饮下大碗酒,咣当一声砸了酒碗:“我族与北齐,十数年来争端不断,却因为势均力敌,故而从未放在心上。只是最近,不知怎的,北齐那边主将竟易了主。”
唐翳认真听着:“那新上任的主将兵法了得?”
拓跋褚冷笑:“兵法,倒不见得。只是邪术相当厉害。”
唐翳诧异道:“邪术?”
拓跋褚点头:“就是邪术。那主将竟能制造不死士,上场打仗。那些被制造成不死士的士兵不畏刀枪,纵然被砍断四肢头颅,还能行动自如。就算被火烧成焦炭,兀自扭曲爬行,在不彻底烧成灰之前,便不会停止行军。”显然对此事十分头疼,他眉间不知不觉,拧出个川字,“这些鬼东西,寻常方法均伤不得,唯有我在天若宫学的那点剑术还有些作用。然而一人的剑术总归不是万人敌,也怪我当初惫懒,以为剑术了得,杀敌就快。最後只顾得学剑,符箓法器的制作竟一样记不下来。”
唐翳听他的描述,不由想起楼兰借阴兵的事情:“我师父说过,各地巫术大不相同,那位将军想必是北齐当中不可多得的巫师。”
拓跋褚摆手:“不,他是你们南朝的人。”
唐翳一怔。
拓跋褚道:“我曾与他远远打过一次交锋,他的穿衣打扮举止动静,均与你们南朝人无异。而且……我觉得他递剑的手法,和天若宫还有几分相似。”
唐翳惊道:“莫非,你怀疑他是天若宫的人?”
拓跋褚点头:“怀疑是有,不敢肯定。若非如此,我也不必让人四处往南朝中招募能人异士了。”他眉心的阴影加深,显然对此事颇为忧虑,很快又笑了笑,“不过现在好了,可不是遇着你了麽。在天若宫时,你便是会制符的。”
唐翳看着拓跋褚,只觉得数月不见,他脸上风霜之色颇重,性子也沉稳许多,料想战事对他而言必然十分不利,当即点了点头:“我当尽力而为。”
拓跋褚没有道谢,仰首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顾芫沅默不作声听着他们二人对答,忽道:“所以,你们抓来猛兽,就是为了对付那些不会死的士兵?”
北魏与南朝不一同,并不忌讳女子干政,听见她问,拓跋点头道:“确实是。”
顾芫沅静了静:“要这麽说,我的灵兽都可以借你们用一用。”
唐翳有些诧异回头看着她:“顾姑娘……我与拓跋兄是……是好朋友……”
拓跋褚在旁更正:“是兄弟。”
唐翳并不反驳,继续道:“他昔日助我良多,我今日助他是分内之事,你是修道之人,不必牵扯其中。”
顾芫沅不说话了。
她闭嘴盯了唐翳半晌,忽擡手掷了酒碗,一声不响起身离席而去。
唐翳不知她为何忽然有了火气,怔了半晌,向拓跋褚抱拳请辞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