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片里的情侣卫衣
刘屿灿那句“你生病了?”像一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地烫在初宜晓因熬夜而混沌的心尖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雀跃瞬间冲散了疲惫,让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烫。他……是在担心她吧。
“不是我!”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熬夜後的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急切,像是怕他误会担心,“是我室友,急性重感冒加低血糖,昨晚晕倒了,我在医院陪护了一宿,刚回宿舍帮她拿点东西。”她语速很快,解释的意图清晰无比——不想让他白担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初宜晓甚至能想象他微微蹙眉的样子。背景里依旧很安静。
“嗯。”刘屿灿的声音传来,比刚才似乎少了几分紧绷,那份惯常的冷静底色里,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知道了。好好休息,别被传染。”他的叮嘱依旧简洁,却不是工作指令的口吻,更像是一种……确认後的自然流露。
“谢谢刘总。”初宜晓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
电话随即挂断,干净利落。
初宜晓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在清晨冷飕飕的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那句“别被传染”和他语气里那点放松,像冬日里一口温热的姜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弥漫开来,驱散了最後一点寒意。
可这暖意刚升腾起来,就被紧随而至的自我怀疑浇了个透心凉——她和他之间,这种奇怪的丶仿佛超越了单纯上下级的联系和关心,到底算什麽?她因为他一个电话就心跳加速,因为他一句“知道了”就暗自雀跃,这感觉……太暧昧了。
这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心慌意乱。她用力甩甩头,仿佛要把这不合时宜的旖旎甩出去,快步走进宿舍收拾东西。
陪李礼在医院吃过寡淡的病号晚餐,窗外天色早已墨黑。冬日的白昼短得像一声叹息。初宜晓困倦得眼皮打架,告别了李礼,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挤上回学校的公交。车厢摇晃,暖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她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意识模糊。
车到站,寒风像冰水兜头浇下,让她短暂清醒。她裹紧了魏雨萱那件仿羊绒大衣,低着头,顶着风往校门挪。就在准备刷卡时,眼角的馀光不经意扫过路边停着的一辆车。
熟悉的路虎轮廓,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座沉默的山丘。
初宜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
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疲惫和困意,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丶熟稔的亲近感。她没有丝毫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车旁,借着路灯确认了车牌号——没错!
她甚至没有去敲车窗,直接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动作流畅得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股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他身上清冽沉稳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屿灿正靠在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睁开眼。他看起来异常疲惫,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倦意,眼下的青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明显,比她在医院熬了一夜还要沉重。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初宜晓冻得有些发红的脸上,带着一丝审视,上下打量着她。
“行啊,”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嘴角似乎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点玩味,“现在能主动上我的车了?”这话调侃意味更浓,点破了他们之间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初宜晓被他看得窘迫,脸颊更热了,那点因惊喜而生的勇气缩了回去,只剩下强装的镇定。她坐进车里,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车厢内温暖而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这不算蹭车,”她小声嘟囔,试图用玩笑掩饰自己过快的心跳和车内这过分私密的空间带来的微妙感,“所以没有车费。”
刘屿灿没接她关于车费的话茬,只是侧过身,更深地看向她,目光沉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累坏了吧?”他问,声音低沉。
这直接的关心让初宜晓心头一颤。她点点头,实话实说:“嗯,熬了一宿,感觉魂儿都飘了。”她顿了顿,忍不住也看向他,“您……看起来比我更累。上海那边……很棘手吗?”问完又觉得自己多嘴,连忙垂下眼。
刘屿灿的目光在她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最终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项目有点麻烦,解决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後的深深疲惫,彻底堵住了所有追问的可能。他似乎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了。
初宜晓识趣地闭上了嘴。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丶被温暖包裹的安宁。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这狭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松弛下来,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刘总,”她强撑着越来越重的眼皮,声音含混不清,“我得……赶紧回去补觉了,再不睡我感觉要就地晕倒了。”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宿舍楼。
刘屿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有些复杂,疲惫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流连?在初宜晓几乎以为自己困出幻觉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得近乎温柔:“去吧。”
“谢谢刘总!”初宜晓如蒙大赦,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冰冷的空气让她哆嗦了一下,也带走了一丝车内暧昧的暖意。她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驾驶座模糊的身影匆匆挥了挥手,然後转身小跑向宿舍楼。
直到跑进楼里,她才敢回头。那辆路虎依然静静地停在原地,车灯没开,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安静地蛰伏在夜色里。初宜晓的心跳又乱了节奏,她不敢再看,逃也似的冲进了电梯。
宿舍里空无一人,冰冷的空气瞬间将她包围。身体明明已经累到极限,可当她爬上床,钻进冰冷的被窝,大脑却异常亢奋清醒。刘屿灿疲惫却深沉的眼神,车内短暂却无比私密的安静空间……所有细节都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丶发酵,搅得她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她翻来覆去,被一种莫名的丶焦躁的情绪驱使着。她猛地坐起身,摸索着爬下床,打开柜子,从深处翻出了那台蒙尘的丶卡顿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着她同样苍白的脸。
她不是为了工作。她像是被一种潜意识的丶近乎自虐的冲动牵引着,手指有些迟疑地点开了那个标记为“小幸福”的文件夹。里面静静躺着许多照片,主角是她和沈耀。
照片一张张缓慢加载出来。小学毕业照上挨在一起的小豆丁,初中运动会上模糊的奔跑身影,高中晚自习後路灯下的并排背影……照片里的沈耀,总是那麽干净丶聪明丶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初宜晓的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流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电脑外壳。沈耀,这个几乎贯穿了她整个生命轨迹的名字。
小学时,他是唯一一个不会嘲笑她没有妈妈丶衣服洗得发白的同桌。他会在她被人推搡时,默不作声地挡在她前面。
初中,当她被那些刻薄的言语刺得擡不起头时,是他把写着“别理他们,你很好”的纸条夹在她的课本里。
高中三年,更是她拼命追赶他脚步的三年。
沈耀太聪明了,学什麽都轻而易举,像一颗耀眼的星辰。而她,像一株不起眼的小草,拼尽全力地汲取养分,只为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看着两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般的分数差,初宜晓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哭肿了眼睛,决定把那份卑微的丶仰望了多年的少女心思彻底埋葬。
然而,就在她准备彻底放弃时,沈耀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那头,用她熟悉又陌生的丶带着点磁性的声音说:“初宜晓,可以谈恋爱了,我们在一起吧。”
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辛苦和仰望都有了意义。她以为,那是命运终于眷顾了她一次。
可如今……
她的目光停留在最後几张照片上。那是大一寒假的高中同学聚会。照片里,她和沈耀穿着同款的深蓝色连帽卫衣——那是她省吃俭用丶攒了好几个月家教费咬牙买下的情侣装。
沈耀搂着她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而她,依偎在他身边,笑容里是满满的丶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和满足,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那件深蓝色的丶胸口印着小小字母的卫衣,在照片里崭新又温暖,承载着她彼时最纯粹的快乐和期许。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眼睛,里面却没有多少温度。
沈耀的笑容逐渐模糊,她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辆温暖路虎车里,刘屿灿疲惫却深沉的目光,还有那句低沉沙哑的“累坏了吧?”。
一种巨大的撕裂感,伴随着强烈的困惑和自我厌恶,猛地攫住了她。她“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的蓝光瞬间熄灭,宿舍陷入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