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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你的城市（第1页）

我来到你的城市

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两张同样专注的脸，只是神色截然不同。

刘屿灿靠坐在沙发里，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带着病後的倦怠，但眼神却专注，指尖在初宜晓递过来的笔记本屏幕上快速滑动丶点戳。

“这里，王总监明确提到了两个关键数据区间，良品率的下限是87%，上限目标92%，你这里只笼统写了‘良品率需提升’，具体数字呢？”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还有这里，”他指尖下移，敲了敲另一段，“关于新设备调试周期，张工提出的风险点是关键部件进口周期可能延长，直接影响的是第三季度的産能爬坡计划。你这部分风险点完全没提，只写了‘调试按计划进行’？”

“这里……”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当时争论的核心是成本分摊比例，最後李总监妥协接受了65%的提案，纪要里怎麽没写结论？”

一个个被精准指出的缺失和偏差，像冰冷的针，扎在初宜晓心上。

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背脊绷得笔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色一点点涨红，又从红转白。

原来……她以为经过刘屿灿指导丶自己已经竭尽全力整理好的东西，竟然遗漏了这麽多关键信息！

那些当时听起来云里雾里的术语和数据，此刻被刘屿灿清晰地复述出来，她才後知後觉地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

羞愧和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她几乎擡不起头。

“对……对不起，刘总……”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重的鼻音，头垂得更低了，“我……我当时可能……没完全理解……”不是可能，是肯定没理解。那些半导体领域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对她来说就是天书，能记下表面流程已是极限。

刘屿灿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揉了下眉心，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进行一场强大的自我说服。他拿起自己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最终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语气尽量维持着平日的沉稳，却难掩一丝尴尬：“喂，王总监，不好意思打扰您周末。我是刘屿灿。关于昨天下午会上您提到的SMT封装线良品率目标值……对，就是87%到92%那个区间……嗯，我这边在整理纪要，昨天有点发烧，听得不是特别真切，想跟您再确认一下具体数字……对，87%保底，92%冲刺目标……好的，非常感谢！打扰了。”

挂了电话，他沉默了几秒，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张工，我是刘屿灿。抱歉周末打扰。昨天您提到蚀刻环节新设备调试的关键风险点，关于进口部件周期延长的问题……对，您预估最坏情况会影响Q3産能爬坡多少？……百分之十五？好的，明白了，谢谢您。”

每一个电话，都是一次无奈的“自曝其短”。听着他沙哑着声音，向那些业界精英解释自己“发烧没记住”，初宜晓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喘不过气。

都是为了给她收拾烂摊子……他那麽自信骄傲丶苛求完美的人，此刻却要因为她工作的重大疏漏，去向别人低头确认。巨大的内疚感几乎将她淹没，鼻子酸涩得厉害。

终于，所有缺失的关键点被艰难地补齐，一份准确清晰的会议纪要最终定稿发送出去。刘屿灿合上笔记本，身体向後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疲惫感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声响。

初宜晓看着他那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想到他还在病中就被自己害得如此狼狈，那句盘桓在嘴边的话，终于带着浓浓的歉意和一丝小心翼翼，试探着说了出来：

“刘总……那个……今天……是休息日，工作……好像都结束了？”她观察着他的脸色，声音放得很轻，“我……我能不能……趁着在上海，出去走走？就……随便看看？”

刘屿灿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写满内疚和恳求的脸上，没什麽表情。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坐直身体，打开邮箱，手指操作着，开始翻看邮件。他回复了几封看起来确实比较紧急的，处理速度很快，但眉宇间的不耐和疲惫显而易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初宜晓的心悬着，以为他根本不会理会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请求。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的时候，刘屿灿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看向她，声音平静无波：

“忙完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初宜晓的心脏猛地一跳！陪她？

“不！不用了刘总！”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心虚而有些拔高，“您……您还在生病，需要好好休息！我自己去就行，真的！就随便走走，看看街景，很快就回来！您跟着……也不方便……”她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他的注视。

刘屿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探究，仿佛想透过她慌乱的表情，看清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送着暖风。初宜晓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指紧张地抠着凳子的边缘。

许久，久到初宜晓以为他要改变主意或者责备她时，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去吧。”听不出情绪。

初宜晓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那……那我先回房间收拾一下！”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身後又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晚上……要不要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初宜晓握着门把的手顿住了。她背对着他，没有回头，脑子里却飞快闪过此行的真正目的地——上海交大。

“可能……可能今天不行了刘总，”她声音有些发虚，努力维持着镇定，“我……我可能会在外面随便吃点，您……您别等我。记得按时吃药，好好休息！”说完，她不敢再停留，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走出酒店大门，下午的阳光带着些微暖意。

她目标明确地走向公交站。路线早已查好，几站地铁再转一趟公交。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繁华的上海在她眼中却像蒙着一层隔膜。

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座梧桐掩映的校园。

沈耀。他应该在本校参加考试吧？今天是考研日。她心里存着一丝渺茫的丶近乎固执的期待：有缘分的人，就算没有约定，是不是也能在某个转角遇到？

公交车在“J大”站停下。她随着人流下车，站在气势恢宏的校门前。

冬日的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丶交错的影子，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那片承载着他人梦想的校园，满脑子都是那句歌词——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