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隆三十三年。冬至,大雪。
端木若华于玄玉冰棺中睁开眼来,入目所见,便是躺在她身侧的南荣枭。
两人以额相抵,侧卧在同一副棺内。她雪色的发与他黑如漆墨的发微微缠乱在一起。
满目空无丶怔忡丶痴茫,直到棺中气息越来越稀薄,她有感不适,挣动手脚,指尖触到冰凉的棺身。
好冷。
她的五识尽复,又已能见丶能感,能觉到冷。
她有些恍怃怔忪地意识到,她许是未死。
望向眼前额纹绮艳丶阖目无言之人,眸中转而直怔丶哀怮丶悲绝。
一刹时,已然擡起丶本能地想要推开头上棺盖的那只手,竟陡然失力,重又垂落回了此具棺中。
然在落下的那一瞬,被身侧之人倏地擡手,握住了。
他皎然如月丶邃墨如渊的双眸亦于同时睁开,震怔地看向了她。
久久,哑声喃喃:“师父?”
棺中侧卧在他面前,一身白衣丶发白如雪的女子,亦一时怔目,而後笑颜忽绽。
其间温柔眷恋之意便似花海拂波,一层层漾入心间,亦倒映在他双瞳之中。
二人推开棺盖,爬出了身处的这一具玄玉冰棺。
所在应为地下,阴冷潮湿,寒意一阵阵袭来。
随着意识醒来,二人的身体亦渐渐回温,心脏一下一下跳动起来,经脉流转,丹田内力亦在慢慢回复。
二人循着冰棺一侧唯一的石阶往上走,向上推开厚重石板,行至地上。
入目所见,竟是含霜院中云萧时所住的叹月居内。
适值冬雪,银妆素裹,残败萧瑟的院中一片清泠泠的白。
谷中重燃炊烟的次日,吟风竹地便响起衣袂翻飞声。
有人破阵而入。
朱梅林中,白衣白发的女子携身侧少年形貌的男子,拜祭过叶绿叶丶阿紫丶梅疏影後,正于记忆中的红梅树下拜祭雪娃儿。
便见一袭蓝衣丶容貌依稀能见往日妍丽的中年女子踏步匆匆落在了院中。
端木若华与南荣枭一齐转目看向了她,眸中刹时一震。
蓝苏婉看着他二人,眸光亦久久颤然。
“……师父?师弟?”她擡脚有些想上前,却又怕眼前之景只是一时幻觉,未敢迈步再往前。“真的……是你们吗?”
眸光碎成一片片,她哽咽一句,又问了一声:“是你们吗?”
声极哑。
端木若华与南荣枭因她这一句,眸中都已慢慢萦上了一层湿意。端木若华看着她眉稍眼角随处可见的细碎纹路丶乌发中夹杂难掩的根根白发,震目之馀,声亦哑:“……小蓝?”
已经年未再听闻此一唤声的蓝衣之人,于女子开口唤她的下一瞬,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师父……师弟……你们……终于醒了。”
院中朱梅如火,风雪欺然。
端木若华与云萧于连城身逝後,蓝苏婉待叶征亲自过来见过白衣女子的尸身,便作为亲故带走了二人的尸身。
南荣静一路扶棺跟随,看着她将他二人的尸身带回了归云谷,合棺封进了玄玉冰棺之内。
又于云萧所居叹月居内,凿出一深窖,将玄玉冰棺放置于其内。
因身怀不死蛊,云萧又确曾在此蛊作用下爬出冰棺,死而复生。
故二人心中不可避免地会留存着一丝侥幸丶一线希冀。
会不会……不死蛊真能叫人不死?
哪怕……是同黑衣少年那四年间一样呢?
纵无意识丶纵为傀儡蛊兽,只要未死,便还有机会来日设法唤醒。
直到花雨石闻讯从南疆赶来,看罢他二人的尸身後。怔立久时,平声道:“长剑穿心,正穿在匿身于师妹心脉间的那只不死蛊上。若伤在别处,按蛊经所记,不死蛊都可救回。但伤在心脉丶尤其是伤在蛊身之上——”
花雨石多看了棺中白衣白发丶已毫无声息的女子一眼,慢慢转过了身,彩衣垂縧于她动作间轻轻拂荡。“若我推断不错,因此蛊现世时日尚短,未经蜕变,药力不够,故无法修复自己,便也没有馀力修复寄身的宿主。”
花雨石最後道:“虽勉强修复了月馀,但最後还是力有未逮……师妹体内的不死蛊已死,师妹也不会再活。云萧此身已是不死蛊母蛊,虽从母蛊那里夺回了自己的意识,但母蛊有护子之性,子蛊一死,母蛊便自封进入假死之境了,因蛊身假死,云萧的意识已无处可依,应也醒不过来了。”
年少时每每看到师兄看向她的眼神,都曾想过她若是死了便好了。
如今师兄死了,这个女人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