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放下笔,蔡元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庭院里的海棠花正开得茂密,微风拂过吹落花瓣也送来芳香,她的思绪也随风寄向远方。
很多很多年以後,萧楚陵仍旧高坐在文华殿内,用手轻轻摩挲桌面上静静躺着的那一张洁白如玉的贡纸。
江煜会站在自家的庭院里,静静的饮下一盏清茶,看着院子里的腊梅开得芬芳艳丽一如从前。
蔡元祯会揭下最满意的一张纸,趁纸馀温尚未褪却的时候在上面写下相思之言。
-
蔡元瑶是蔡氏新一代里最有造纸天赋,也最肯吃苦的年轻後辈。
东洲府的人每每谈起她时,都会忍不住拿她和当年的蔡元祯相比。
不过每次旁人这麽说时,蔡元瑶总是会连忙摇头谦虚说:“我姑奶奶在这方面的造诣比我强多了,而且如果在这条路上没有她教我,我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呢。”
纸坊老一辈的长工听了也是笑笑,称道:“二小姐实在太谦虚了。”
在蔡元瑶的印象中,姑奶奶始终是一个很专注的人,虽说後来年事已高,但仍然坚持每天都来纸坊,当她得知自己对造纸感兴趣之後,还很高兴地教了她很多事,也从不会因为觉得她是女子,而对她有区别于男子的对待。
今日纸坊事务结束得早,蔡元瑶便早早地去西街的糕点铺买了些无糖薄荷膏,这是姑奶奶从前最爱吃的东西。
路过一处旧宅的时候,蔡元瑶瞧见有工人在进行拆除,旁边还有人在谈话:“你听说了吗,咱们东洲府来了个贵人,大手一挥也不顾及钱财,直接买下了这座东洲府最大的宅子,买下第二日便开始改建了。”
“那麽有钱啊,不过这宅子不吉利,你应该听说过从前住在这儿的江氏一家吧,出了事之後几乎满门被灭,不过那也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这宅子在那些有钱人手里兜兜转转,却始终无人在里面长住。”
“江氏一家谁没听过?你知道那个权倾朝野的襄阴侯江煜吗?就是咱们那个江氏出来的。”
“哪个江氏?”
“就是住在这里的那个江氏。”
“哦……可我听闻,前段时间襄阴侯致仕了呀……”
蔡元瑶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就走了。
到家门口的时候便瞧见路边停着一辆豪华至极的马车,蔡元瑶有些狐疑地多看了两眼,心想着今天家里是有什麽贵客吗?觉一进院里便瞧见许多层层叠叠的红漆礼盒,上面赤金镶玉的,一看就无比名贵。
蔡元瑶心里纳闷,是哪家人来提亲了?
可家中适龄的女子就她一个,总不会是来找她的吧?她可不想那麽早就嫁人,从前父亲母亲给她说媒的时候,她总是抗议说自己才不要如此早早地嫁人,她要向姑奶奶学习。
她的父亲母亲给她好一顿说教,话里话外不无在说:“你姑奶奶那样的女子是万里挑一的,她将自己毕生都贡献给了蔡氏纸坊,才有了如今蔡纸的辉煌,你只见到如今蔡氏为她开堂立祠,却不见她也放弃了很多很多,一个人独自走过晚年的孤独与凄凉,你小小年纪根本就没有考虑清楚,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蔡元瑶听到这些话也只能不服气地嘟囔:“我考虑清楚了,只是你们不相信我。。。。。。”
几次三番地抗争虽说有些效果,但总归改变不了她父母要为她议亲的决心,她生怕今天这些聘礼是给她准备的。
蔡元瑶心里正打鼓,擡头便看见庭院里站着个人,阳光洒在他斑白的头发上和长须上,鼻梁高挺眉若远山,虽说看得出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但他站立时背脊挺立,气质非凡出尘,身上的锦缎华贵无比,看得出来绝非一般人。
这几日家中女眷都去庙里吃斋还愿了,这个时间点也没有长辈在家,难怪如此贵客无人接待,被晾在此处。
蔡元瑶友善地上前询问:“您好。。。。。。请问您是。。。。。。”
看见蔡元瑶,对方的眉目间流露出和善之色,说道:“在下姓江,来寻一位故人。”
不是来向她提亲的?蔡元瑶悬着的心放下了,紧接着又问道:“不知阁下找哪位故人?”
江煜眸色微动,仿佛眼底有潺潺流水而过,他说:“我找蔡氏纸坊当家,蔡元祯。”
蔡元祯的墓地在修得不远,所幸他们在下山之前就赶到了。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蔡元瑶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位传说中的江煜。
他始终端坐着闭目养神,整个人看起来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麽。
赶到墓地的时候天边的云彩已经被晚霞染成了血红色,看起来妖艳又诡异。
姑奶奶的墓地经常有人来打理,所以还是很干净的,墓碑上面刻着“蔡元祯之墓”几个大字,因为她此生未婚未育,非他人之妻,非他人之母,她只是她自己。
墓碑是她的胞弟蔡元宝立的。
下了马车之後,蔡元瑶率先去叩拜行礼,恭敬地在姑奶奶地墓碑前说:“姑奶奶,江伯伯来看您了。”
随後便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江煜走到墓碑前,燃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然後走到蔡元祯的墓前,掏出怀中的一个木匣子,将里面躺着的一只水色极佳的玉镯拿出来放在了她的墓碑上。
蔡元瑶听见江煜站在墓碑前,含情脉脉地说:“元祯,我来娶你了。”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半生的思念与爱慕,可其中流淌着的,更多的是遗憾。
蔡元瑶早就听过姑奶奶是为了上京城一人而终身未嫁的,如今看来就是眼前的这个早已白发苍苍的人了。
蔡元瑶见他微微俯身亲吻了一下墓碑上那个冰冷的名字,语调温和地说:“从今以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蔡元瑶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是啊,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