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本就是没有家的人,小时候他以为祝洵收养他,是因为自己是祝洵的私生子,後来在北边战场,濒死的时候被人救下,意外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可自己这麽多年的苦难正是因为这不堪的身世。
後来他想,祝氏族谱上早已有过他的名姓,祝俨,只是当年义父说,保留周姓,因为他的生身母亲姓周,便让旁人继续唤他周俨,既然他再没法得回属于他的身份,甚至来日,父子兄弟之间见面便是不共戴天的血仇,那他便只做祝俨,祝洵和陈甄待他如亲子,他心中亦在这些年里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祝氏和陈氏对他亦有恩情,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不行。
周俨看向怀中的人,他可以是很多人,唯独不能是祝俨。
有些事情他从前从未想过,可抱她在怀中的感觉,美好得让他甚至感觉不真实,他的记忆中,自己经历过的事就没有一件事是美好的,唯独与她相关的回忆,是他此生仅有的一丝光亮。
他俯身吻去她的泪痕,冰凉咸湿,于他又好像什麽灵药。
可惜,她想要的灵药,他给不了。
“琬琬。”他轻声唤她。
“从来就没有什麽陈毓。”
“见到你的第一夜,我便知道是你。”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祝琬用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
她後退几步,隔开距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他从一开始就是周俨。
他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周俨,你无耻。”
她抹去眼泪,冷声骂道。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试探我,看我为你的死伤神,故意说诋毁周俨的话,看我为你的名声人格百般维护丶据理力争,你还羞辱我其他的几位兄长和好友,甚至还想利用我算计我爹爹和外祖父。”
“你知道我家中对我最好,想借着我把我的亲人和家族都拉下水,让他们站在你这一边,和你一起反叛朝廷。”
“周俨,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你这辈子都不要想。”
祝琬这会越想越後怕,她差点犯蠢害了自己的全族。
眼前这个人,从战场茍且偷生,改名换姓,知道她南下,故意截住她,一次次想要动摇她的立场,让她差点铸成大错。
他从来就不是她心目中那个赤忱肝胆的少年将军,那些不过都是她无知的臆想。
今日之前,她竟然还说自己喜欢他。
他顶着一副别人的皮囊,冷眼看着她一步步踏入陷阱,在她为他着急为他担心的时候丶在她亲近他时……甚至,今夜,她为他花了这麽多心思,想要他记住自己,想要听他亲口说他喜欢她的时候,他心中一定在笑话她。
太过分了!
这人也太恶劣了!
……
祝琬越想越气,转身想回自己房间,下一刻又想起来,他现在鸠占鹊巢,睡在她原本的房间里,又想回侧屋,然後脚刚一动,又觉得憋屈。
凭什麽啊,他骗她,欺负她,然後自己还要把好的房间让给他,侧屋的床榻又冷又硬,下午堪堪躺了一会便哪哪都疼,她到底为什麽要在这吃这种苦头。
她瞪他一眼,绕过他便往门外走。周俨登时明白她要做什麽,闪身立刻挡在院门前,将她拦住。
“你让开!”祝琬不客气地冷声道。
“琬琬,我不能让你这麽出去。”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唤她名字,祝琬更觉羞愤。
他以什麽身份这样亲昵地叫她?
祝琬心中这样想,口中也便这样问了。
周俨知道她这会其实什麽都听不进去,方才她发泄般的一通指责,听得他脑中到这会仍嗡嗡地响,可他知道她的性子,这会若是不拦着她,她定然要现在自己离开禹州,他现下伤重,并无把握护她周全。
于是他放下拦她的手臂,定定站在门前,犹是心中不愿,但仍是低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