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凉国这几年不太平,北境的胡骑没断过,南边漕运又出了乱子,朝堂上老臣们各有心思——这时候要的不是能写锦绣文章的书生,是能攥住刀丶镇得住场的人。”
许连城垂着眼,听见父亲继续说:“卫家握着京畿大营和北境三成的兵权,老卫将军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这些年多少世家想攀亲,连提过让修颜娶卫家旁支的姑娘,都被他婉拒了。”
他轻笑了声,看向女儿。
“可他独独对锦绣放得松,锦绣呢?眼里除了你,谁瞧得上?连城,这天下人都想找靠山,可有些靠山,是老天爷替你送来的。”
炉子里的炭又爆了声,暖光落在许铮放鬓边的白发上,那是许连城从前没敢细瞧的霜色。
她忽然明白,父亲不是今日才起的心思,那些年让她学的丶见的丶攒下的,都是在为这一日铺路。
“父亲……”她声音发颤,伸手扶住许铮放的胳膊,指尖冰凉,“可我是女子,朝堂上那些人……”
“女子怎麽了?”
许铮放打断她,反手拍拍她的手背,眼里有了点锐气。
“关键是有没有那份心,能不能担住。”
他望着她,目光恳切又郑重。
“我没逼你,只是问问你——若真有那麽一天,这江山,你愿不愿接?”
许连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喉间堵得发慌。
哥哥许修颜待她素来亲厚。
若说争位,她怎麽对得起那份兄妹情?
“父皇,”她声音闷得像浸了水,“哥哥他……”
许铮放没让她说完,只是望着窗外落尽了叶的银杏枝,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在膝头敲了敲:“城儿,人心是会变的,可手里的刀不会,卫锦绣这把刀,利得很,也真得很——你要握好。”
那话像块石头沉进许连城心里,她低着头,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翻涌。
许铮放瞧着她发顶,方才眼中那点犹豫渐渐淡了,凝出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只是没再开口。
谁都没留意,御书房厚重的门帘外,一道青灰色的人影晃了晃,快得像阵风,转瞬便没了踪迹。
等许连城再擡头时,许铮放已收起了那抹决绝,又变回了温和的父亲,拍了拍她的手:“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杏仁酪,去瞧瞧吧。”
他挥挥手,语气松快:“这事别搁心上,有父皇呢。”
许连城应了声,慢慢退出去,廊下的风卷着寒气扑在脸上,她却觉得心里比风更凉——父皇那声叹息,那句“握好刀”,哪里是没搁心上?
这之後的两个月,许连城像是把御书房的沉重都沉进了心底,面上瞧着依旧是闲散的公主,暗地里却和卫锦绣拧成了一股绳。
她们循着那些带烙印的人追查,先是在城郊破庙里端了个窝点,抓了七个面生的黑衣人,後又顺着线索摸到京郊的驿站,截下了三个要往宫里送东西的信使。
那些人嘴硬得很,鞭子抽断了都不肯松口,还是卫锦绣拿了军中的法子,烧了盆烙铁搁在旁边,盯着其中一个人的眼,慢悠悠道。
“听说你家有个三岁的小女儿?”
那人瞳孔猛地一缩,终是撑不住,断断续续吐了实情——他们都是“那边”的人,要找的东西在宫里,具体是什麽丶在哪,他们这些小喽啰根本不知道,只奉命盯着公主府和卫将军府的动静。
线索又断了。
许连城坐在公主府的暖阁里,指尖拈着那张画了烙印的纸,擡眼看向卫锦绣:“看来,得从靖王身上找突破口了。”
卫锦绣正用布擦着剑,闻言擡眼:“他最近安分得很,像只缩头乌龟。”
“乌龟也有被逼急的时候。”许连城勾了勾唇,眼底闪着冷光,“咱们不动他,自然有人会动。”
果不其然,三日後,靖王许修礼收到了一封来自靖王府老夫人的密信。
信纸是火漆封的,拆开时还带着股陈年的檀香,信上只有寥寥数字,却像淬了毒的针:“锦绣不死,事必败,限十日内了断。”
靖王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
老夫人是他背後的主心骨,也是拿捏着他软肋的人——他那被送在江南“养病”的幼子,还在老夫人的人手里。
他盯着信上的字看了半晌,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眼里浮出狠戾:“既然逼我,那就别怪我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