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锦绣的手顿了顿。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麽。”
许连城又说,指尖悄悄勾住了她的指尖。
“担心这帝位成了新的隔阂,担心我们……终究要被这些规矩困住。”
卫锦绣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她确实在担心。
宫变平息後,朝臣们已在催着立新帝,许连城是许铮放唯一的女儿,又是平定谋逆的功臣,这帝位除了她再无第二人可选。
可一旦坐上那个位子,她就不再是当年能和她在御花园里偷摘果子的连城了,她是女帝,是九五之尊,而自己不过是臣子,中间隔着的,是比宫墙更厚的礼法,是比皇权更重的世俗。
这些日子,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离开的法子…
等许连城坐稳帝位,她便自请戍守边关,或是去皇陵守墓,远远看着她安稳就好。
可许连城这轻轻一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她强装的平静,心底那点早已沉寂的期盼,竟又悄悄冒了头,让她开始摇摆。
她的手微微发颤,正要开口说些什麽,手腕忽然一紧。
许连城猛地坐直,反手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了车壁上。
卫锦绣惊得擡眼,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翻涌的眷念,像藏了片汹涌的海,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怕。
没等她反应过来,许连城俯身,吻了上来。
那吻不算温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小心翼翼,像是怕碰碎了什麽。
她扣着卫锦绣双手的力度很紧,指节都泛了白,可落在唇上的温度却很软,辗转间,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那些惊惧丶不舍丶爱意丶坚定,都揉了进去。
卫锦绣的挣扎在触到她唇齿间的微凉时,渐渐软了下来,她能感觉到许连城的颤抖,不是怕她反抗,是怕失去她,怕这好不容易守住的安稳,终究留不住一个她。
吻毕,许连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彼此的心跳声在狭小的马车里格外清晰。
她松开扣着卫锦绣双手的手,转而捧住她的脸,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
“锦绣,我们成亲吧。”
卫锦绣怔住了,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去,望着她,像没听清。
许连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坚定:“他们说女帝当以社稷为重,说女子不能为後,可规矩是人定的。”
“有女帝,为何女帝不能有皇後?”
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声音软了些,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不要重蹈任何人的覆辙,更不要放你走,锦绣,留下来,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卫锦绣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又滚烫。
之前那些犹豫丶那些准备好的离别,在这句话里,忽然都成了泡影。
她擡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许连城的脸颊,泪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伤心的,是暖的。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马车还在往前驶,窗外的日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温的。
这一次,再没有什麽能隔开她们了。
金銮殿的鎏金梁柱在晨光里泛着冷辉,丹陛之下,文武百官身着朝服,黑压压跪了一片。
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浪撞在殿顶的藻井,又轰然落下,震得廊下铜钟嗡嗡作响。
许连城端坐于龙椅之上。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衬得她肩背愈发挺直,玄色的蔽膝垂在椅边,腰间玉带束着,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她未戴帝冕,只绾了个简单的发髻,簪着支赤金点翠的凤簪——那是卫锦绣昨夜为她簪上的,说“陛下本就该是这般,不必靠冕旒遮了眉眼”。
此刻她擡着眼,目光扫过阶下百官,从前眼底的锋芒敛了些,却沉淀出更慑人的威仪,明明是女子,端坐那里,却比这殿中任何鎏金重器都更显沉稳,浑然天成的帝王气,压得满殿寂静。
司仪官正待唱喏“礼成”,许连城却忽然擡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此刻悬在明黄的袍袖外,动作不算大,却让殿内所有声响戛然而止。
百官皆是一愣,不知新帝此举何意,只屏息望着。
屏风後,卫锦绣应声走出。
她穿了身月白的朝服,未施粉黛的脸在殿内的晨光里透着点苍白,走到丹陛之下,便停住了脚步。
许连城望着她,眼神在触到她身影的瞬间,悄悄软了软,随即又擡了擡手,掌心朝她,是分明的示意——过来,到我身边。
卫锦绣望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指尖忽然微微发颤。
六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