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死死攥着,指节泛白,却始终没有勇气拆开。
顾安盯着他,忽然开口:“程伯父伯母没有怪你。”
林烬猛地擡头。
“他们只问了一句话——”顾安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烬的心脏,“‘添锦走的时候,痛苦吗?’”
林烬的呼吸骤然停滞。
下一秒,他猛地弯腰,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哽咽。
张冠清别过脸,杜老叹了口气,顾安却只是沉默地站着,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蜷缩在地上,肩膀颤抖得像风中枯叶。
窗外,难民涌入租界的哭喊声隐约传来,日军的飞机在远处轰鸣。
而在这栋寂静的公馆里,林烬终于颤抖着拆开了那封信——
“林烬吾儿:
添锦殉国,死得其所。
吾与汝母,唯愿知他临终可还安详,可还念着家国,可还……念着你。”
信纸飘落在地,林烬的眼泪终于砸下来,在程父工整的字迹上晕开一片潮湿。
张冠清一把将他拽起来:“哭够了?哭够了就他妈站起来!”
顾安捡起信,轻轻折好,塞回林烬手中:“程添锦死了,但你还活着。”
杜老拄着拐杖,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活着的人,得替死了的人把路走下去。”
林烬站在原地,掌心死死攥着那封信,指节泛青。
窗外,日军的太阳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而租界的钟声,依旧在正午准时敲响。
——
壁炉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在顾安的侧脸上。他靠在沙发里,指间夹着一支烟,烟雾在昏暗的光线里缭绕,像一缕散不去的魂。
林烬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两封信——一封来自左南萧,一封来自宣雨青。
他盯着信封上的字迹看了很久,最终先拆开了左南萧的信。
「林烬:
惊闻添锦殉国,痛彻心扉。忆昔闸北夜校,他执卷讲《满江红》,你我笑他迂腐,而今竟成谶语。
北平沦陷时,我曾见满城血火,挚友同窗,半数已成黄土。每思及此,恨不能提枪上阵,与敌同归于尽。然革命尚未成功,吾辈岂能轻言生死?
添锦一生,为国为民,死得其所。而你——林烬,你还有未竟之事。
我在山西,随八路军转战敌後。若你尚存一分血性,便该站起来,替他看看这山河光复之日。」
「左南萧手书」
信纸的边角有些皱,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林烬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锋利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左南萧的怒火与不甘。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拆开了宣雨青的信。
「林先生:
雨青泣笔。
闻噩耗,夜不能寐。忆及前岁,添锦兄于沧浪阁为你布菜,眉目含笑,言‘此生无憾’。今思之,肝肠寸断。
然乱世如炉,淬炼者方成真金。望你珍重此身,为逝者,为生者,更为他未竟之志。
我知你此刻心如死灰,但添锦若在,必不愿见你如此消沉。
上海已成孤岛,然租界尚存一线生机。若你愿意,可随时来港。顾家船队仍通航,我必全力接应。」
「雨青谨啓」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晕开,像是写信时落了泪。
林烬盯着那几处模糊的墨迹,喉咙发紧。
顾安掐灭了烟,走过来,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左南萧还是老样子,连安慰人都像在发战斗檄文。”
林烬没说话,只是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
顾安看着他,忽然道:“她说得对。”
“……”
“程添锦死了,但你还活着。”顾安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他拼命护下来的命,不是让你在这烂掉的。”
林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水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视线。
窗外,寒风呼啸,租界的霓虹灯依旧没心没肺地亮着。
林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