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甩开背上的最后一个敌人,右手挥舞竹节鞭在周身画圆,一下子将身边众鼠都打散——只散而未死,手上到底留了劲儿——趁机打量周围,只见茫茫坡地上鼠群依然如流水一般奔涌向营地,营地的防御阵法和栅栏也多少发挥了作用,众妖的居所一时不至于陷落;但那边的鼠群忽然像是水流遇到石头一样,鼓起一个包,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山鼠们正向那里汇集,那是——
白色的衣角掠过,那不是石头,是霓衣。
是霓衣!
转瞬间她就看见那黑色鼓包后面还有群鼠举着锁链和囚车也似的东西向霓衣跑来——擒贼先擒王,它们倒精!
那铁链是否有法力或毒,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霓衣是受伤了还是没力气抑或什么事都没有,她压根不想,直接抡圆了右臂左右开弓。竹节鞭所过之处,成群的老鼠被掀起,落地时就折断了脊柱没有了气息。远远地守卫在营地里的小妖和山上的山鼠头子都看见一波一波的山鼠们像浪一样飞起,扭曲的身躯扑翻在同类身上还要砸死几个一道走,一时间一条近者皆死的道路就这样被清了出来,直通霓衣身边。
等她到霓衣身边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看清霓衣其实只是被山鼠用同样的手法围攻得极度烦躁——毕竟这样好洁的一个人如何忍耐一群老鼠的爪子?——因为不等她到,山鼠们已经被她的凶悍吓得四散奔逃,鸣金收兵了,而她还追了几步,犹似帮霓衣出气一般狠狠打飞了落在最后的好几群山鼠。眼见着敌人落荒而逃,她这才回头看霓衣,问是否有事。
霓衣固然说没事,脸上却一脸仓皇,身上的衣服不但有污渍,似乎还有些地方破了——被咬的?——她见了有些担心,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问,说出来怕不合适,不说又怎么让霓衣好受些?也许她应该上去拥抱霓衣,可霓衣会不会抗拒,因为觉得自己身上还没有清理干净所以把她推开?而且周围还是战场,伤兵还躺在原地,她的心莫名地咚咚直跳,千头万绪竟然一时不知所措,远远地还看见代洛走了过来,应该是找她的,灵素则在远处喊霓衣,她——
“你去吧,”霓衣说,“我也去做我的,我不要紧,你别担心,咱们晚点见。”
说罢霓衣转身离去,唐棣的思绪被这背影霎时砍断,巨大的空白和她一起留在原地,一切本该有的下文都无处追寻。
分开后,她去巡查遭遇战之后的情况,安顿伤兵,修复工事,甚至调整了局部的作战计划,还安抚人心、鼓舞士气——从凌晨繁忙至日暮,她都没再见到霓衣,只是和灵素相遇几次,见缝插针问了两句霓衣怎么样,灵素说霓衣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恶心,又有些疲乏罢了。她觉得霓衣大概是休养不足所以疲惫,于是盘算着把玉屑也给霓衣吃,只是碍于玉屑本来就由霓衣保管、打死不肯给别人,自己要么骗出玉屑来、要么说服霓衣,哪一个可行,还不知道,得想想,有空了仔细想想,不然……
千头万绪,等到她疲倦地在二人的帐篷外睡着——美其名曰天气好,实际上是预备随时应战——都没时间把这个线头再捡起继续想想。一觉醒来,是半夜。眼前还是篝火,星空,以及霓衣。
挨在她身边的清醒的霓衣,夜色里如常温柔的霓衣。
“你醒了?”霓衣轻声道。
她坐起来,“你没睡?”
“我一直睡。睡到了中午,吃了点东西,又继续睡。不知怎么就这样困。”
“那你是累了,继续去睡吧。”话说完,她又顿时觉得劝人去睡自己起来,实在不怎么有底气,一下子动作卡在原地。
霓衣听了,只是一笑,“老睡也难受。我也只是醒了一会儿,醒来发现天黑了,就过来看看你。一会儿就挨着你睡。”
闻言,她觉得自己的心莫名软了下去,碰到了什么,又鼓回来,如同浮在水面,载浮载沉无所依靠。而霓衣只是坐在那里,对着篝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山鼠真是疯了。”
短暂的沉默间,她以为霓衣要说被围攻的事,想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又觉得自己哪里就知道霓衣怎么想了,嘴上张口结舌,心里线索飞转,都不知道抓哪一个——幸好霓衣继续道:“连我也不让了,倾巢而出,就像要把我吞了一样。”
她也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攻击欲,所以丝毫不怀疑,换做没有自我保护的手段和组织抵抗能力的弱小群妖,面对此等洪流,只有被啃个干净的份儿。可这里有霓衣啊,就算今日霓衣一时被恶心到了不及反抗,真要气急败坏起来,还能打不过?真要拼个鱼死网破,还不得杀个血流成河?所以修为不高的山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甘冒这么大风险?往日只是打家劫舍以求生、已经如此上千年的族群,早该发现了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模式,是有了什么帮助相信自己可以更好,还是被逼无奈只能拼死一搏?
这就像危落复活朱厌。照吕胜之前说,危落是比较守规矩的大妖了,从来不惹事,偶尔还会配合地府的工作。结果呢,竟然选择屠杀凡人夺取三尸,犯下极重的罪行,即使被他们发现也坚决不肯束手就擒,就要反抗到底,要不是她超水平发挥重伤朱厌,危落也许宁死不屈,非要成功不可——到底是为了什么?应对天劫?那山鼠是不是也一样?人也好,妖也罢,怎么都这样了?
还有自己,自己是不是……
她正放纵思绪、任由说话人沉默,霓衣却突然道,“很抱歉,把你牵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