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叫做‘蛇王’,实际上不是我族之一,而是一种——怎么说呢,天地之恶气所聚所化的怪物。有蛇之形,但不是蛇,甚至不是活物,仅仅是一种意志的集合。此物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嘴,如同一个巨大的肉做的柜子在路上行走,过处草木枯萎、凡蛇类就被吃光。”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霓衣道:“我竟从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生于您的领地中?”
“是啊。此物按理千年一生,是蛇族一劫。谁知道最近突然出现,根本还不足五百年!一出现,吃掉无数子弟、吸取此地灵气不说,自身还散发深重的邪怨之气,渐渐使得整个蛇地都不安宁,也不知道这草木不生是因为它呢,还是别有什么邪气使得草木不生、还生了它。”
牛车般的脸上露出羞惭,不知道是因为还是蛇身、或某种天然的不信任——就像面对怒特有天然的信任——唐棣有些分不清巴蛇是在演还是真的,“老朽想求的,就是请二位帮我们消灭这害人家伙,救我蛇族于水火。说出来真是羞人,按理这该是老朽的事,但一则此物类蛇非蛇吃蛇,凡是蛇族,见了就要昏倒,杀它是绝杀不掉的,历来都是用别的办法,合众之力,还要向外求援才能消灭;二则,此物今次出现法力强大,众多子弟都受到影响,老朽也不例外——你们也看见了,我如今连动也动不得,法力衰朽,连这洞里的毒瘴都控制不住!现在我族别说无力一战,连派人出去求援都不能!再这样坐视下去,还不知道我族要被这怪物祸害成什么样子。”
这她倒是信,因为此时此刻,巴蛇的大脸已经开始渐渐向蛇转变,鳞片从耳朵向鼻尖蔓延,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可刚才要说派人求援都不能……
罢了。毕竟蛇族在面对这怪物的时候是无辜的。毕竟黎黛是霓衣的朋友。毕竟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毕竟——难道她坐视不理?
说阿紫算计她,或许就是算计在此,让她来出工出力——甚至还有别的出工出力,但那都不重要,不要紧,她可以做到的,也没有比这更让她觉得自己是自己的事了。
“巴蛇大人,”她朗声道,“您所说的,都没问题。只是我们一则不知道这怪物在哪里,二则,还要和您讨教,怎么才能消灭它。”
快把大脸盘子抬起来,蛇脸也成!
霓衣也觉得阿紫会算计她们,哪有不坑别人的狐狸?他们自己偌大妖族,也喜欢以互相算计为游戏。她不反对阿紫算计自己,毕竟阿紫给了她们“好处”——一个见怒特的合理借口。她多年前见过怒特,当时彼此友善但也仅限于友善,所以她吃不准这万年大树现在愿不愿意见她们。再是自诩“魔女霓衣”,见了这些一方之霸的大妖,还是人微言轻。
所以她才答应阿紫,默认来联合巴蛇是必然还给阿紫的“代价”。
往上回溯,从阿紫打发她们来的时候,这个连环套索每补充完整一个环节就有一个新的缺失。阿紫派她们来,明里看是自己力量不足,以她们以身犯险作为收留众妖的交换,但并没有说联合巴蛇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说起来是她要联合,她却不开价,就好像开不了价遂让她们来处理这档子麻烦事一样。这是一。
怒特那里她就当作阿紫卖的便宜,也吃到肚子里了。到了巴蛇这,原来缺失的那一环闭上了,蛇族有难,需要她们帮助,这就是联合的代价。巴蛇其余的话她不在乎真假,毕竟那过岭巨蟒肯定对唐棣做了初步的“检验”,她们到这山巅之前巴蛇必然已经知道个大概了,不放心也不会放进来。巴蛇衰朽,她也相信,之前来的时候蛇地是多漂亮的地方,她还嘲笑黎黛自诩何等貌美、不如家乡十分之一。所以巴蛇这一番话看似婉拒,实际上就是等唐棣答应,可能没想到唐棣答应得那么快,一高兴人脸又变回来了,不打算卖可怜了。
换做黎黛,她可能不会怀疑对方所言。但是巴蛇,她实在不敢放心。就像阿紫再是偏爱自己、也是一只狐狸,巴蛇再是衰朽虚弱,还是被后羿赶到西方砍成两段却依然未死的上古大蛇。其实怒特警告她们说巴蛇之地不太平的时候她还没觉得会如何,以前也不是没听黎黛说过他们内部的争权夺利,以为不过打打杀杀,谁知道竟然是这副样子!而且,别的小蛇不行,她相信。巴蛇都不行了?那要是巴蛇都不行,她们就行?
不是有底或者没底,她就没见过这玩意。唐棣倒是答应得信誓旦旦的,她想着怒特所谓“沉疴去了九成”,也不十分担心,甚至觉得唐棣要是能超水平发挥,像是当初与屹巍过招时那样,自己再努把力,应该就没问题,应该。
于是她们按照巴蛇的指示,一路投西北方来。路上,她和唐棣说起自己的疑虑,唐棣说不助人岂有第二条路走,她道:“倒也不是我有多怀疑巴蛇,从见阿紫到这里,助人没问题,但我只是不想反复为人利用。你不觉得他们都有所保留吗?我担心他们并不与我们说实话,或者不说全,让我们倒成了他们的棋子。”
谁知道唐棣竟然笑了起来,“我曾听碧霞说过一次,说我们在世上种种作为,都是天道运行的一部分。我们如果总想着这世间要如何运行、而自己要如何反抗或附骥的想法去行动,也许最终,也只是推动了事情向本该去的方向发展,世间有种瓜得瓜,也有种瓜得豆的,并不是我们想如何就一定能如何。要是担心我们成了谁的棋子,焉知那下棋的人,不是棋盘上的一着而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