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六盯着桌面看了几秒,筷子伸向绿油油的荠菜,夹了一小筷子,轻轻放在那堆得越来越高的碗沿。
影四沉默地看着桌面。
所有的菜式都被夹完了,已经没什麽留给他的了。
他下意识看向谢引瑜,有些焦急。
谢引瑜放下筷子,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提醒他,“下午不是摘了一点桑葚,说要带回来给他们尝尝吗?”
影四明显地松了口气,解下绑在轮椅扶手上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了几颗深紫色的果子,放到了燕淮面前。
“桑葚,刚摘的,可以尝尝。”
燕淮捧着被堆得高高的碗,深深地埋下头,喉头哽咽。
谢引瑜用肩膀撞了撞他,“欢迎你啊,燕淮。”
“…谢谢主上,”燕淮的声音闷在碗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清晰地说,“…谢谢大家。”
他用力地扒了一口裹着汤汁的米饭,将眼底骤然涌上的酸涩,连同那满口鲜香的春日滋味,一同咽了下去。
饭後,几名影卫都争着收拾碗筷。但燕淮动作最快,一声不吭地拢起几个碗碟,转身就朝膳房走去。
“主上。”谢引瑜用扇子点了点燕淮仓促的背影。
“没关系,让他去吧。他初来乍到,本就惶恐,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心里也会好受些。”
蔺怀钦拍了拍谢引瑜的肩膀,“你与他相熟,稍後带他在玖宁院各处走走,认认路。”
谢引瑜晃着他的扇子,唇角微扬,带了点由衷的叹服,“主上真厉害,连燕淮都能挖过来。”
蔺怀钦笑了笑,没说话,视线依旧落在膳房门口。
膳房里,燕淮正拧着眉,忍着动作间牵扯的伤口,有些吃力地洗刷碗碟。
一个碗没拿稳,差点滑脱。
他惊惶去抓的时候,一只粗糙宽大的手伸过来,稳稳地接住了碗,放进旁边的木盆里。
影六不知何时也进来了,挽起袖子,闷头洗起来,水流哗哗作响。
燕淮屡次看向影六,都被那张淡漠冷峻的侧脸堵住了想说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燕淮洗刷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盯着盆里晃荡的水波,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滞涩,“影六。”
他顿了顿,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擡起头,“……以前的事,对不住。”
影六知道燕淮说的是影卫考核时,他在他身上招呼的鞭子。
水流冲走了碗上的泡沫,影六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动起来。
“……各为其主,我明白的,不必在意。”
燕淮还想说什麽,就看到扒着门缝往里面偷看的影七。
影七担心两人打起来,一直站在门边,屏气凝神地听着。
被发现後,他就挠了挠脸,笑了两声,“哥,好了吗,四哥洗了桑葚,等我们去吃。”
“好,马上好了。”
影六转向燕淮,努力勾起一个笑容,“你和小七先过去吧,剩下的我来。”
燕淮洗净手,跟影七一起走了出去。
“影七,谢谢。”
影七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知道燕淮的言外之意,笑嘻嘻的,“不客气呀,你的屋子离我的屋子很近,以後常找你玩呀。”
“好。”
今夜有风,树上的叶子在轻微抖动,偶有一两片从枝头飘落,穿过柔和的月光,落在地上。
春燕归巢,寻了个屋檐,躲进了自己的窝里,梳着自己的羽毛。
燕淮久久地打量着玖宁院,心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他想。
他也是有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