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若溟。”妘不见止步于流云阁前的云阶上,四方寂静,浮云亦凝在天边,只作背景,悄无声息。
唯有她的声音温柔依旧,轻轻唤了他的名字,似无意之举,又似意味深长。
这一声换得若溟擡眸,在始终落後她半步的位置停下。
妘不见纤瘦的背影近在眼前,她纵然叫了他,也没有转身,只是站在云阶上,略高出若溟一头,朝着霞光的方向而立。
若溟只轻声回应:“母亲。”
妘不见的周身白衣荡起,犹如隔着薄纱云雾,在晴光下有些不甚清晰,勾勒地她的身影仿佛是道幻觉。
“你还记得阮夭夭吗?”妘不见恍若极轻地叹了口气,她语气平静,若溟却听出了几分无可奈何。
——他自然是记得的。
“您何故忽然提起往事?”若溟心头涌现出一种不安,无来由地忐忑促使他不敢擡头去看她的背影。
那缕云雾渐渐变浓,绕在他们之间,欲盖弥彰地掩饰着若溟的答非所问。
妘不见默然,提步走过云阶,立于高处缓缓转过身。仍旧是那身干净圣洁的白衣,乌发如瀑,眉眼间的神情温吞如水,却又美得摄人心魂,一如若溟初次在东方云端遇见她。
千百年来,朱颜未凋,风姿依旧。
若溟愣了片刻,并未跟上前去,只是在阶下擡起头,仰视她。
有微风穿过他们之间,却了无温度。
若溟在等着她的回话,他似乎已有所预感,这不是个好征兆,可他却像个坐以待毙的犯人一样任由时间流过,也不愿再开口多争半句。
接着,他听见妘不见用此生最为陌生的语气,如天劫般对他降下一道肃穆无温的诘问。
“盛千澜会是下一个吗?”
——他会是下一个阮夭夭吗?
如一记警钟狠狠地砸在他心底,沉重的巨响在无边的沉默里回荡,似永无歇止。
妘不见一敛昔日温柔随和之态,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你想看到他像阮夭夭一样,从那座浮仙桥上再次落回凡尘吗?”
她近乎咄咄逼人的眼里映出的,是若溟的惶恐和难以置信。
一时间,那双平日里俊秀清冷,好似经历什麽都波澜不惊的瞳孔里,竟然也露出了那样匪夷所思的神色。
——不,他不想看到,也不敢看。
“你想再让所有人都再看一遍你的薄情寡义吗?”她不顾若溟煞白的脸色,魔怔般地继续发问,一字一句都裹挟着刺骨寒凉,不由分说地钉入眼前人的心脏,不偏不倚,无处可逃。
若溟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何时已默默攥紧了衣角,冷汗无知无觉地浸透掌心,骤缩的瞳孔微微颤动,目不转睛地定在妘不见恍若走火入魔的神态上。
他甚至还不敢相信,妘不见对他动了真怒。
“你难道想重蹈覆辙吗?”
一道道诘问如天雷滚滚,歇斯底里地掀起狂澜,所有已逝去的过往如地狱门关失守,争先恐後地漫出地表,肆无忌惮地席卷这一方天地,被尘封的记忆破土而出,再次占据了他的心智。
若溟恍若置身疾风中,没有任何掩体遮挡,凛冽之势让他睁不开眼,难以作出任何抵抗。
“若溟,看着我。”
妘不见不知何时已从云阶上跨步而下,眸中褪去了方才的厉色
她走到若溟身前,轻盈的身姿此刻却不堪负重地连前进一步都艰难无力。
“回答母亲,好不好?”那是几近央求般卑微的语气。
她不忍看,也不愿看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如此绝情,她想去阻止那些未发生的悲剧,用这些来编织这自欺欺人的黄粱一梦。就仿佛他们是凡间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母子,质朴地活着,彼此深爱。
若溟不由地往後踉跄半步,在那一连震慑的诘问中,他想起了当初那个凡人升仙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