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要栽在这里了?
红衣慢慢走近,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也一同逼近,仿佛带着死亡的沙漏,向眼前人郑重其事地宣告终结。
盛千澜爬不起来了,浑身的刺痛如熊熊烈火不停地灼烧,视线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风仿佛不再刺骨,嘈杂的动静也在销声匿迹,就连这些狰狞的伤痛都在渐渐消退。
他有种直觉,只要闭上眼,一切就都会归于寂静,不用再挣扎,也不用再煎熬……只是永远都醒不来了。
可这一瞬仿佛被无限拉长,不知不觉地牵扯出脑海中支离破碎的画面。
恍若走马观花,他看见无数碎片在身侧呼啸而过,有熟悉的话音响起,温柔缱绻,犹如在身侧与他低语。
——“盛千澜……”
云雾缥缈,隐有一袭身着白金色的少年立在浮仙桥畔,气质出尘,好似冰山雪莲,他凝望着那副如画卷般的背影。
忽然间,四周的云雾悄然散去,若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转身,琉璃似的瞳中晶莹透亮,就那麽遥遥的,向他递来一眼红尘。
盛千澜耗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触碰,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他差点就能抓住他的衣角。
别走,别走……
眼前的景象骤然碎裂,又一道微光突兀地闯入其间。
修竹茂林,白衣沾血,儿时相见,一梦黄粱。
净心神君步下高高在上的神坛,在泥泞中将那孩童抱起,一丝金光在他眼中闪过,竟胜于那身後的漫天云霞。
画面倏然一晃,他轻轻将蓝色指环推入若溟指间,两人相视一笑,在客栈中毫无顾忌地相拥。
——“想什麽呢?我当然要活着回来娶你啊。”
——“……”
记忆终于戛然而止,盛千澜感到胸口一凉,有什麽极其尖锐的东西从背後刺入了这具奄奄一息的身躯,正中後心的位置,触及滚烫的心跳。
祝渝收回手,绯红灵流如萤火,徘徊在他逐渐流逝的气息间,弥留之际,原本强悍的灵力终于偃旗息鼓,化作如棉絮的丝丝缕缕,暴露了她已至强弩之末的状态。
她传给若溟用于遏制神禁的灵力已然消耗了许多,那些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不过是装模作样。
可若能换他活下去……
只要盛千澜死了,这场从头到尾关乎若溟神禁的闹剧也就结束了,她与妘不见自然能够再想办法将他的记忆清除,已经在他身上侵蚀的神禁也能进行遏制,神格不消,他便仍旧能够居于上天,安安稳稳地坐在净心神君的位置上,妘不见也不会再与他相离……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让他活着。
她也曾怀疑过,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答案无论如何都是否定的。
可她们的行为却不会为此改变,人心总归是偏的,若溟的命在妘不见眼中的分量无可比拟,而盛千澜不过是他们作为神明,在亿万年的生命中偶然出现的插曲。
或许在这以後,若溟会永远忘却他的存在,忘记这些无足轻重的过往,继续像曾经一样,日复一日地在上天履行作为净心神君的使命,回到所有人都认为理所应当的正轨。
祝渝虚弱地踉跄几步,退到树边,身子缓缓沉沦下去,她看着盛千澜已然不再动作的身躯,嘴角泛起苦笑。
不出意外,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挽生已死,无力回天,她只能尽己所能保住唯一一个还有希望活下去的若溟,盛千澜死了,连带着这混乱的三国因果,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寒风递来细雪,冷冰冰地覆在她苍白的脸颊。
好累……
祝渝不由得闭上双眼,周遭忽然寂静了下去,再有别的动静,她似乎也无法觉察了。
“吱嘎”……
虚浮的脚步踏过满地的枯枝败叶,朔风扫荡,一袭黑衣恍恍惚惚地从灌木後走出。
他像是在此蛰伏了许久,又像风尘仆仆地适才赶到,残存的灵力在此地毫无章法地乱窜,主人已然失去意识,场面一片狼藉。
“祝渝,”无圣声音沙哑,明知她听不见,却依旧自顾自地低语,“你觉得杀了盛千澜,若溟就能安生吗?”
他笑得凄楚,似嘲讽,又似感慨,看着奄奄一息的盛千澜,诸多痛苦在他心头碾过。
“挽生之举何过之有?上天却要取他性命……盛千澜于若溟又何来亏欠?你们竟帮着上天助纣为虐,要取他这条无辜的命……”
“也罢,你我势不两立了多年,就当我这辈子,最後一次给你使绊子吧。”
音落,无圣缓缓走向一旁满身污血的盛千澜,他俯下身,将手放在他已然失去知觉的腕上。
——还好,没有错过最後一丝微弱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