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他身上总是有玫瑰的气味
道具组搬来一箱新的假花,红玫瑰,花瓣硬挺挺的,闻着有股塑料味。我蹲在旁边数花瓣,听见身後传来脚步声,那股熟悉的玫瑰香跟着飘过来——不是假花的味,是展哥身上的那种,淡淡的,像被露水打湿过,混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
“在数什麽?”他问。
我仰头看他,阳光刚好从他身後照过来,把他的轮廓描得毛茸茸的。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190的身高往我面前一站,像棵扎实的树,把刺眼的阳光都挡了大半。
“数这玫瑰有多少瓣。”我举起手里的假花瓣,“导演说後面有场戏,需要做出玫瑰雨的样子才行,我想知道得抓多少才够。”
他被我逗笑了,眼角弯起来,那点总缠着他的忧愁像被风吹散了些。“傻不傻,”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指腹带着点薄茧,蹭得我头皮有点痒,“道具组会准备好的,不用你数。”
他的手没拿开时,我闻到那股玫瑰香更浓了些,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像春天里刚翻过的泥土,让人觉得安心。我没躲开,就那麽蹲着,看他垂下来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比假花瓣的纹路还好看。
“展哥,你身上怎麽总有玫瑰味啊?”我忍不住问。
他愣了一下,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像是在确认什麽。“可能是用的沐浴露味道吧。”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觉得不像——哪有沐浴露的香味能留这麽久,还这麽若有若无的?
後来我才发现,他身上的玫瑰香总在特定的时候变浓。比如拍情绪戏之前,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背台词,那香味就会跟着他的呼吸轻轻飘过来;比如收工後他去便利店买水,晚风掀起他的衣角时,那香味就像藏在风里的小秘密,悄悄钻进我鼻子里。
那天拍姜小帅被前任羞辱的戏,我总找不到感觉。导演喊了三次“卡”,我站在镜头前,後背全是汗,台词在嘴里打了结,怎麽都说不顺畅。
“刘铮,你想想,被最信任的人捅刀子是什麽感觉?不是愤怒,是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导演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手心,可脑子里空空的。我没被人那样伤害过,最多是艺考时被同学说“你河南来的,肯定走了後门”,那点委屈跟姜小帅的痛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麽。
“休息十分钟。”导演甩了句狠话,转身去跟摄像说话。
我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听见脚步声停在我面前。那股玫瑰香轻轻落下来,像只温柔的手,拍了拍我的背。
“起来。”展哥的声音很低,“跟我来。”
他带我走到片场後面的小巷里,墙根堆着些废弃的道具,墙角开着几朵野蔷薇,蔫蔫的,却也有淡淡的香。
“知道为什麽找不到感觉吗?”他靠着墙,看着我,“你太干净了,干净到不懂什麽叫‘怕’。”
“我懂!”我急忙反驳,“姜小帅是怕再被伤害,所以才对郭城宇冷冰冰的!”
“但你演出来的不是怕,是赌气。”他站直身体,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把我整个罩住,“你试着想,你最在乎的东西被人摔碎了,碎到拼不起来,後来有人想给你新的,你敢不敢接?”
我愣住了。最在乎的东西……我想到我妈在电话里哭的声音,想到我爸蹲在门口抽烟的背影,想到自己在舞蹈室摔了又爬起来的夜晚。那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鼻子忽然有点酸。
“你看,”他的声音软了些,“眼睛里有东西了。”
他伸手想碰我的脸,指尖快碰到我眼角时,又收了回去,转而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喝口水,缓缓。”
我拧开瓶盖,手还在抖。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凉丝丝的,可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却越来越烫。我看着他转身往片场走的背影,针织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那股玫瑰香混着野蔷薇的味,在巷子里轻轻绕。
原来他不是带着忧愁,是把太多东西藏在了心里。像把碎掉的玻璃渣子小心地裹在棉花里,不让别人看见,自己却每天被扎得生疼。
重新开拍时,我站在镜头前,看着饰演前任的演员说出那句刻薄的台词,忽然就懂了姜小帅的眼神。不是愤怒,也不是难过,是空洞,像被挖走了一块的拼图。
“过!”导演喊停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展哥站在监视器旁边,冲我举了举矿泉水瓶,嘴角扬着一点浅浅的笑。夕阳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那股玫瑰香顺着风飘过来,像在说“做得好”。
收工後,我追上去,把口袋里的薄荷糖塞给他。是葡萄味的,我特意挑的,比原味的甜一点。
“展哥,这个给你。”我的指尖碰到他的手心,他的手比我的热,像揣了个小暖炉。
他捏着糖,看了看,又看了看我,忽然笑了:“你怎麽总给我糖?”
“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啊。”我挠挠头,看着他把糖纸剥开,把糖放进嘴里。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能看到他咬着糖时,嘴角轻轻动了动,那点总缠着他的忧愁,好像被甜味冲淡了些。
“嗯,是挺甜的。”他说。
那天的晚霞特别好看,粉紫色的云堆在天上,像棉花糖被染了色。我跟在他身後往停车场走,看着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要把我的影子整个裹住。
他身上的玫瑰香和我嘴里的薄荷味混在一起,像首没写完的歌。我忽然觉得,九岁的时差好像也没那麽可怕。他是远方的山,我是山脚的溪,山再高,溪也能一点一点往上爬,总有一天,能摸到山尖的云。
至于现在,能这样跟着他,闻着他身上的玫瑰香,就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