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低头
地牢之中烛火摇曳,虚像晃动,昏黄的光线透过铁栏杆洒向林慎,在怒清脚边落下了一道破碎的影子。
“十八爷,他可是永昌皇帝的亲信,这样的人留不得,您千万别……”
黄培英本想撺掇怒清赶紧杀之後快,没想到却得了一记冷冰冰的眼刀,他一缩头,矮下身,不敢出声了。
“我看过你写的文章。”良久後,怒清开口道。
林慎由人押着跪在他身下,听到这话就想擡头,但却被亲卫狠狠一按脖颈。
“谁许你乱动了?”一个狠戾的声音呵斥道。
怒清并未制止,他背着手,在林慎面前踱起了步。
“你是永昌五年丁酉科的二甲进士,本为会元,却因在殿试对答时试图为老师梅长宜翻案而被黜至二甲第三十八名,後受梅长宜之死牵连,直到今年年初,你们南升朝廷无人可用,才被永昌皇帝看重,提拔入了兵部。”这位十八王慢条斯理地说道。
林慎眼睫一颤,竟不知怒清对自己如此了解。
只听他接着说:“你本叫林草儿,林慎这个名字,是你中举之後,梅长宜亲自为你改的,他还给你取字‘文端’,要你以後行文端正,为天下苍生立命。入仕时,你为追随你太老师的脚步,以凤岐峡上游的鹊西‘云峡’为号……可惜,如今不论是凤岐峡还是云峡,都已悉数被我跖部收入囊中了。”
林慎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答道:“说得不错,旁人都言跖部不通中原礼法,是鞑虏蛮子,未承想,十八王倒是懂得不少。”
怒清眉梢一擡,他垂下双眼,看向林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们中原人的兵法,我也略知一二。”
他岂止是略知一二?在围困明州的这一个多月里,怒清简直是把林慎从里到外研究了一个遍,若非如此,又怎能千辛万苦攻下这座江南铁城?
只是怒清没有想到,和自己抗衡了这麽久的林少司马,竟然是个长相清丽俊秀,形貌有些羸弱,如今不过二十八的年轻人。
怒清仍静静地站着,他被林慎低下头时露出的那一小截苍白的後脖颈勾去了目光,一时竟没能移开眼。
黄培英自以为这位十八王是在琢磨着如何处置林慎,于是试探着开口道:“爷,您若是觉得棘手,不如就让奴才们来干,奴才保准在一天之内治得这林部堂老老实实,再也不敢……”
“你们先下去。”怒清皱起了眉,他一挥手,勒令士兵带着黄培英离开,然後吩咐自己的贴身亲卫道,“阿济勒,你去城里找个郎中来。”
这亲卫不懂:“主子,咱们军中也有军医,还有额姆巫觋……”
怒清蹲下身,手指一勾,轻轻地擡起了林慎的下巴,他说:“跖部用药生猛,林部堂是中原人,肤柔骨脆,不可粗鲁相待。”
这话说得倒是贴心,但林慎身为阶下囚,对怒清突如其来的贴心早已了然于胸。
——还是想招降。
也对,这场仗打到今天,跖部早就惹了中原震怒,各处民愤难平,先前叫嚣着要推翻大升的各路民匪都转回头支持永昌皇帝还于旧都了。若想拉拢乡绅耆老,还是得靠林慎这种前朝旧臣才行。
怒清是聪明人,他不光懂沙场征战,还懂民生治理。
但林慎可不会如他所愿。
只见方才还安安生生跪在地上的人忽然猛地一挣,转头就要往墙上撞。
怒清眼疾手快,一擡臂,直接横去把人抱住了。
林慎扬手就是一巴掌,竟将方才亲卫送给自己的那个掌掴还给了怒清,他愤然骂道:“我绝不可能做尔等鞑虏蛮子的贰臣,要麽你杀了我,要麽你放我去死!”
怒清一言不发,任由林慎在自己的怀里挣扎。
亲卫有些看不过眼,想要上去伸手帮忙,不料自家十八王却在这时一侧身,把其他人挡在了後面:“方才让你们离开,为何还留在此地?”
亲卫一滞,忙低下头,告退了。
见人都走了,怒清慢慢松开了手臂,他一撩衣袍,气定神闲地坐到了监室中的那方小榻上。
“你的眼睛受了伤,若是再不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林慎就听怒清道。
这伤是战场上留下的,从被俘至今已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虽说九月末明州已不算炎热,但伤口还是发了炎,疼得林慎整整一日都坐卧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