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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奴才（第2页）

林慎被眼睛上的伤折磨得整日头痛，他端过馀孝白递来的碗，将其中药汁一饮而尽。

馀孝白扶着他重新躺下，又吹灭了床头刚点起的那几盏灯。

“部堂好生休息，老夫明早再来把脉。”馀孝白说道。

药里兴许放了安神的东西，林慎喝完之後整整一天都提不起精神，到了第二日晚间，馀孝白又端来一碗，便又是一天昏沉而过。

如此不知几日，窗外的雨下了又下，林慎的精神也跟着越来越差。直到第十天，馀孝白终于停了这碗药。

当晚林慎靠在床头，等这太医为他眼上的伤口换药，换完了药，暖阁内烛光渐暗，林慎跟着就想睡去，谁知这时，已经小半月没有出现的怒清来到了他的床前。

“林部堂的伤看着好多了。”十八王沉声道。

林慎再次擡眼望向了窗下的那面铜镜，镜中的自己不光容貌被毁，面色也苍白如纸，尤其是鬓角的碎发，他才二十八，碎发之中竟然已经见了白。

怒清的视线扫过那缕白发，背在身後的手不由飞快地转动了几下玉扳指，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昨日临江县一已投降的千户所暴动，领头之人砍杀了数个驻守在那里的跖部士兵，今早急报和匪首一起被送到了我的手边，那匪首声称，自己是受林部堂安排，在临江县策动暴乱的。”

林慎靠在床头，神色恹恹：“我没去过临江县，更不清楚那里的千户所受谁管辖。”

“可是千户所中有一投降的总旗说，他见过你的手谕。”怒清道。

林慎咳嗽了几声，低低地回答：“既然十八王相信他的话，那就把我当成匪首斩杀了吧。”

怒清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注视着林慎，一句一顿道：“林部堂这麽想死，难道放心得下自己身在汉南的父母家人吗？”

林慎一滞，随後缓缓擡起了头。

怒清也不遮掩，他当着馀孝白的面便直言道：“林部堂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王执意要你投降的原因。毕竟部堂先前就有不畏强权的美名，又随祝升皇帝南下，率兵在江南一带打了这麽久的仗，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可是都把部堂视作清流的。所以只有你降了，他们才肯心甘情愿地投降。当然，本王也并非冷血无情，林部堂若愿意和章同知一样，做我麾下附户幕僚，劝说那些顽固不化之人归降我跖部，等江南一带安定了，我便会予你百金，送你回汉南与家人团聚。”

林慎藏在被褥下的手轻轻一攥，心底难以抑制地因这话而动摇了。

怒清只当他是默认，于是侧身一让，令手下人为他送上了一身藏青色的箭袖马褂长袍：“明日临江县俘虏受审，还得部堂随我同去，这些衣裳是比着部堂身量做的，如今你已是我跖部附户，那衣冠自然也得改了……”

“我不会换的。”没等怒清说完，林慎便毫不犹豫道，他一脸鄙夷，“蛮人的衣裳，我碰都不会碰，更不会像你们，披头散发宛如野人。”

怒清皱起了眉，似乎想要因此发作，但最终却忍下了，他没再多言，走前只丢下了一句话：“既然做了奴才，那就得有奴才的样子。”

奴才是什麽样子？

林慎自小被教身上要立得起根骨，除了跪皇天後土丶君王父母，还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给跖部蛮子做奴才。

奴才……这两个字只要在他耳边一响，他便觉得恶心。

而怒清，还偏偏这样恶心他。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被十八王收到身边伺候的两江守备太监黄培英就来了。

只见这位面大如盆丶声音尖细的公公一见林慎，当即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他掐着嗓子道：“不承想，堂堂林少司马也做了咱家主子的附户。”

林慎见着这些阉人就眼睛疼，他头一偏，冷声道：“公公来找我做什麽？十八王说了，这暖阁不是外人能随便进来的。”

“咱家主子也说了，咱家是专程来教少司马学规矩的。”黄培英“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打趣道，“不过，少司马到底和我这阉人不一样，少司马当奴才，是做十八王的幕僚，咱家当奴才，还是得继续干这伺候人的活儿。”

林慎不语，眉心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黄培英接着道：“少司马，您别不爱听，以後咱们都是侍奉主子的人，还分什麽高低贵贱呢？十八王若是擡举您，那您就不是中原贱民，是能出入人家中军帐的幕僚，可十八王若是遇着更合心意的了，少司马您又该怎麽办？还不如趁着现下，十八王对您还算和善，多讨讨他欢心，好好谋划一下自己以後的路。”

说着话，黄培英就要去解林慎的衣裳：“不过是换身行头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少司马你们读书人就是穷讲究……”

“滚！”林慎忽地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黄培英那张满是横肉的脸颊一颤。

这太监当即怒道：“姓林的，你不要得寸进尺！咱家当年也是在太宁城里伺候过皇爷爷的人，今儿来服侍你更衣，是给你脸面儿！”

“我让你滚！”林慎一把掀翻了摆在桌案上的骑装，抓起旁边那只还盛着半束茉莉的花瓶，就要往黄培英的脑袋上丢。

但谁料这黄公公虽生得肥头大耳，但身姿却相当矫捷，他捂着自己被扇肿了的脸，低头一躲，让那花瓶正正好，砸在了即将踏进里间的怒清身上。

咔嚓！青花瓷碎了一地，怒清的肩头也被花瓶里残存的水打湿了一片。

“哎哟……”黄培英吓得一头栽在了地上，他磕头如捣蒜，连声告罪，“都是奴才的错，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怒清没有理会这话，直接越过他，来到了林慎面前。

林慎正气得发抖，仿佛换一身衣裳真能要命不成。

怒清平静地看着他：“林部堂可是一诺千金之人？”

林慎横眉立眼道：“是与不是，和你有何干系？”

怒清回答：“倘若林部堂是一诺千金之人，就该明白，既已做了本王的附户奴才，那便得尽到一个奴才的本分，本王进门时你未下跪，这是一错，方才言语称呼，多有不敬，这是二错，如今本王在你面前，你竟不起身，这是三错。如此从头错到尾，看来林部堂并非守信之人。若是部堂不守信，那本王又何须守信呢？”

林慎抿起了嘴，半晌後，他终于开口道：“十八王想让我在你面前卑躬屈膝，那便直言，不必拐弯抹角。”

怒清没答话，他正在等，等林慎跪在他脚边。

可时间悄然过去，桌上的半炷香都要燃尽了，林慎也没有起身。

黄培英怯怯地擡起头，想要一觑怒清的脸色。

但就在这时，林慎撑着床栏，慢吞吞地站起来了，他定了片刻，然後学着跖部人的礼仪，跪在了怒清的身下。

“奴才给王爷请安。”林慎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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