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口弦
林慎膝头还搭着怒清的褂子,章之懋进来前,他正对着烛火穿针引线,准备缝补箭袖的袖口呢。
章之懋忿然:“咱们明明做的是附户幕僚,凭什麽要干这些奴才们的活儿?云峡,那十八王可有委屈你?”
林慎拿着针线,一时有些迷茫。
身为阶下囚,谈何委屈不委屈?大家都是低三下四的俘虏,都是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叛徒,说好听点,是附户幕僚,是人家跖部请的“笔帖式”师傅,说难听点,就是当牛做马的奴才,日後要被人指着祖坟唾骂的狗腿子。
可话又说回来了,做怒清的附户,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委屈。
十八王确实担得起“仁慈”二字,他待诚心诚意向跖部俯首的祝升旧臣都不算差,尤其是林慎——
毕竟,没有哪个奴才能睡在主子的床上。
于是,林慎只能照实了说,他回答道:“十八王还算和善,虽然平日里不茍言笑,但并非冷酷无情。”
章之懋还是觉得心里憋闷,尤其是看到林慎这副模样,再回想当初,不由更加懊恼,他小声说:“云峡,我真是後悔了,我太後悔了……城破的时候,咱们就该像李将军一样,一头撞死才好。”
林慎无声地扯了扯嘴角,低头理起了缠成一团的细线。
他没说,自己其实是乐意做这些的,起码他能看得出来,怒清在为此高兴,而讨怒清高兴就是他如今最要紧的事。
“不过是缝补几件衣裳罢了,没什麽委屈的,能让十八王信任我才是最要紧的。”林慎将袖口翻出,用剪刀剪断了原本“张牙舞爪”的线头,“只有获得了十八王的信任,日後……”
林慎一顿:“咱们才能有日後。”
这话说得章之懋脸一苦,他纠结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云峡……你这牺牲也太大了,何必真的委身于那些跖部蛮子呢?”
林慎穿针引线的手一滞,他诧异道:“伯宁,你在说什麽?”
早前跟着永昌帝南渡俞水河的时候,林慎就曾听说过那帮跖部人惯爱劫掠中原女子的流言,尤其是他们的“昂邦章京”扎松,简直是每攻一座城,就要往自己的房内纳入一个娘子。
而怒清“仁慈”丶“宽宥”的美名也正来源于此——他从不做这等欺男霸女之事,十八王仿佛是个清简寡欲的和尚,向来克己自持,不贪恋男欢女爱。
因此,当章之懋忽然把话引到了这方面时,林慎竟觉得他那无端的猜想玷辱了这位跖部王的美名。
“他从未那样对我。”林慎皱着眉道。
章之懋大叫:“那你下巴上的指印是怎麽回事?”
“我……”林慎刚想张口作答,就听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响,怒清进帐了,他虽没说话,却将桌案上的舆图翻得“哗哗”作响,似乎是在提醒内帐的两人,发言要谨慎些。
章之懋当即噤了声。
林慎则在一旁低头不语,佯装自己并未察觉怒清已经回来了。
章之懋硬着头皮道:“云峡,今日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多保重。”
这话说得沉重悲壮,仿佛林慎是真的入了虎xue一般,但怕死的章之懋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他拜过怒清,随後一步三回头,溜着墙根,忙不叠地走了。
“抱歉。”他走之後,怒清开了口。
林慎正盯着那补了一半的袖口出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怒清是在为什麽事而道歉,他看向了屏风外的那道影子,有些奇怪:“王爷?”
“昨夜不小心伤到了你,抱歉。”怒清坐在桌案後,低声说道。
傍晚帐中昏暗,林慎隔着绢帛只能看见一张模模糊糊的侧脸,这侧脸俊伟英挺,竟和绢帛上绣的那片重峦叠嶂相得益彰了起来。
只是这话说得奇怪,叫人听了浮想联翩。
“王爷,”林慎叫道,“您过来比一比,奴才怕把袖口收小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是“哗啦”一声,怒清推开了屏风。
“为何不多点两盏灯?天已经黑了。”他问道。
林慎直起身,将那件鼠色马褂长袍放到了身前,他答:“奴才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