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萧钰了。
他亲人寥落,友人更是稀少。
践位之前的友人,大概才能称得上友人,後来的,都是君臣。
可他自小生活在四方宫墙之中,认得的人是那麽的少,大多是奴婢和侍卫。
他与萧锦向来话不投机,苏婵是女子,他们的喜好不同,而萧钰在的时候,几乎是没有苏婵什麽事儿的。後来,连萧锦与苏婵也陆续离开了。
凌风与公孙诏是他的近臣,他们相互信赖,恪守着君臣之礼。
看着眼前的林榆,不知为何,他总是一遍一遍想起萧钰。
他好想同萧钰玩一次投壶,比一次剑,赛一次马啊。他想看他输在自己的手下。
这麽多年过去了,之于骑射,他几乎日日不殆,进益了不少。
“你有思齐苑里那些江湖游侠教你,我有禁军的期门仆射教我,过半个月,我们再一决高下。”
半个月最终成了遥遥无期,他永远不会输给自己了吗?
他遗憾苦笑的时候,听见林榆提袍起身,“多谢萧公子款待。阿鸢,我们该离开了。”
他朝萧珣作了个揖,往窗外看去:“日头正好,适合骑马。”
林鸢闻言,噌地站了起来。
萧珣跟着起身:“林夫子是要离开王府?”
林榆微微颔首:“前些时日,王府闭府了多日,昨日,府上又出了刺客,让人不安……”
萧珣忙打断道:“林夫子,刺客一事,自有光禄卿等人去查。王府中出现这样的事,早已加了府卫,光禄卿亦加派了手下的羽林军。何况,这一段时日,天气尚寒,阿鸢怕冷,身子骨弱,不当劳顿。”
“午间日头好,无风无云,并不算冷。”林榆负手笑道,“萧公子上回只着中衣,应当深有体会。”
萧珣蹙眉:“林夫子虽为阿鸢兄长,但也不能这样擅自做了安排。”
“在下安排自己的家事,我想,与萧公子无关吧?”林榆淡淡呵笑了一声,“萧公子这样擅自插手别人家事,在下倒是有几分不愿了。”
萧珣悻悻吐出了一口浊气,仍道:“阿鸢若是不愿意呢?”
“不愿?”林榆玩味,“我认识阿鸢,有幸比萧公子早了二十年。怎麽会不了解阿鸢的意愿与喜好?”
“那可未必。林夫子在淮阳国四年有馀,而阿鸢不过十几天前,刚从长安来到来这里。你怎知,这麽多年里,阿鸢的心性,喜好,没有变化?”
林榆眸色不可察觉地一黯,冷然道:“那也比萧公子初来乍到,只认识了阿鸢三五日,要知道得多一些。”
林鸢站在一旁,心不在焉,亦莫名其妙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忽见二人纷纷投来目光,齐声问道:“阿鸢,你说呢?”
萧珣等着林鸢的回答,竟无端有些紧张,袖下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
对于林鸢,他本势在必得。
他知她心软,良善,重义,哄她答应照顾自己,哄她留下住在东苑。
王妃卖力奔走相劝,也是他的暗示。
这样,他就能够同她近一点,再近一点了。
这样,那位满眼都是她的贺夫子,不必每日在她的面前晃悠。喜好女色的萧锦也能有所忌惮。还有,那位清风朗月,事事皆长的兄长不用再同她一道起居。他竟……竟然在投壶上,输给了林榆,还有,那一剑。他是无心之失,那人也是无心之过,但说出来,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可他知道了,林鸢避开自己,决意出宫的真正因由时,忽然泄了气。
什麽杏仁糕,什麽榛子糕,他的解释是那样苍白,无力。
“与它无干”把他更多的话噎在了喉咙里。这四个字脆生生的,分明是,“与我无关。”
爱也好,恨也好,与我无关。
有爱,或是有恨,或是爱变成了恨,那也行。
可是都没有,什麽都没有。
她说那几个字时,没有愤怒,没有指责,不见怨恨,仿佛真的只是同他聊起榛子与杏仁,聊起某个不长眼的蠢货,自欺欺人,指鹿为马。
林鸢神色踟蹰,终是咬唇不答,跟着林榆,走了出去。
身後,萧珣呆呆地望着两扇门中的天光,收得越来越窄,最终只剩了门缝中的光亮,剑刃似的穿过了他。
他捏起了一块榛子糕,糖霜与米粉,在掌心中,纤尘缭乱,他幽叹:“只有你。一直都是你啊。真的。”
少顷,光下的人影不见了,那块榛子糕弃置在案上,倾翻了茶盏。
他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①瀹:yue,四声,瀹鸡子,来自《齐民要术》,做法是,将鸡蛋打破,稍煮一会儿,倒入沸水中,浮上来後捞出,加入盐醋。
呜呜,哥哥。
萧珣:你是萧钰。你不是萧钰。是萧钰,不是萧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