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羹,就会想起来,当年先帝亲自盛好了,递过来的羹馔。”
另一个宫女争先恐後地说。
“咦,废後,什麽时候病了?”
“这……人总会有些病痛啊。”
“那你怎知,先帝在废後的病中,亲自伺候汤药,还亲自盛了羹馔?”
小宫女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起来,先前,我阿母病了,我阿父就这般伺候汤药的,还把舍不得吃的蜜饯喂给阿母哩。”
另一个小宫女蹙眉,正色纠正:“那是你的阿父。你的阿父是农人,先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啊。哪怕是皇後,也不可能由九五之尊亲自奉汤药呀,更别提,盛饭盛羹汤了。”
“可是,九五之尊也是人啊,万一有呢?”第一个小宫女惘然。
“即使有,你又怎麽知道的?”
“可,你不是也知道什麽太液池泛舟,什麽蓬莱山登高吗?”那宫人涨红了脸争辩,“你还知道废後看的什麽,想的什麽呢。你如今才几岁,废後都去世了多少个年头了,她活着的时候,你阿母,大母也才几岁?是怎麽见过,怎麽听说的?难不成,”
她睁大了眼睛,认真说,“你是废後的宫女转世来的?”
林鸢本想笑,但看着那宫人的面目在热汤的水汽中不再分明,背上奔腾过一阵凉意。
“这……”唯见那人耳梢通红,垂着眸子,拧着手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呀!”
“什麽样呢?”
林鸢无声地问,怔忪地立在原处,遥遥地听着庖厨里传来的话。
“就是……”
“看什麽,都有那人的影子。”
“做什麽,都会想起那个人。”
“那人明明不在跟前,却好像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
“明明想着另一个人,另一桩事儿,可莫名其妙的,神思又牵到那个人上头去了。”
“睁眼是他,闭眼是他,做个梦,还是他。”
这是喜欢吗?
林鸢不由喃喃。
不,这不是喜欢,是习惯吧。
她对自己说。
一定是习惯。
习惯了那个人总在眼前晃悠。他晃在案几边,书册上,墨砚中,茶水中,晃在汤药的涟漪里,晃在羹馔的水汽里。
星亮了,他晃在苍穹下,雪落了,他晃在雪道上。灯亮了,他晃在窗纱上。灯熄了,他晃在眼皮上。
呀,她晃了晃脑袋。
习惯是可以变的。哪怕慢一点呢。
想些别的,就好了。
何必作茧自缚呢?
她替废後想。
譬如,看见昆明池,明明可以想到那儿烟波浩渺,莲花开得多麽繁盛,莲藕多麽鲜甜……嗐!
看见蓬莱山,明明可以想到渤海仙人,金屋银屋的宫阙,山海经的海内北经中说过……呵!
看见酒,明明可以想到椒酒的劲烈,葡萄酒的醇香,桃花酿的甜美,苍梧酒的清冽……啊!
算了。
还是不要看,不去想了罢!
于是,星星撒满了夜空的时候,她伸手合上了户牖。
转身,却见屋中的豆灯星星点点,在窗缝里钻进来的风中,忽闪忽闪。
她又鼓起腮帮子,一口气吹灭了四壁的灯,只留下榻边的一盏。
夜色沉寂,却见,锦帐锦衾上的金丝银线,在孤灯之下闪烁着水波似的微光。
像极了那日的昆明池。
于是,锦帐的花卉也成了俏生生的莲。
她把帐子向两边勾起,莲花挤在一起,在黑漆漆的褶皱中,成了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