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五十六章你要守着那样一个秘密
“朕说的是茶盏,倒得是满了些。”
萧珣走近,抽出一方帕子丢到了他的跟前,“擦擦吧。”
瞿阳没有接过,任由那青色的茶汁,沿着手背,滴到了案上,又沿着桌案,滴到了囚衣上,看不出任何颜色。
“对了,说起瞿清川,他的人头,在宣平门的城墙上挂了有四十天了,都发青了。你是他的阿父,朕今日来,还想问你一句,他是该葬入瞿氏的陵寝?”
萧珣拂着袍袖,轻飘飘地说,“还是作为乱臣贼子,扔乱葬岗算了。”
“臣说过,他不是臣的儿子,不是瞿氏的子孙,怎能入瞿氏的陵寝?”瞿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萧珣默然半晌:“哦。”
瞿阳仍是愤然:“臣没有这样的儿子,瞿氏,也没有这样的子孙,他,亦没有我这个阿父。”
“他也这样说了。”
萧珣慢悠悠地提起了茶壶,将二人的杯盏又次第添满了。
“不过,不知道是真话,还是气话。行刑那天,他一直看着大司马府邸的方向,他在等你。可惜,你没来。”
瞿阳咬着牙,拳头捏紧:“他那骂声,八街九陌,长安上下,何人听不见?我去,或是不去,有何不一样?”
“不一样。”
萧珣手中的茶壶“当”一声摔落在了案上。
瞿阳双眼猩红,迎上了他的目光。
“怎麽?父子反目,耽误了陛下看一场好戏,是不是?”
萧珣盯他半晌,直起了身。
稍许,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娓娓谈起了一件旧事。
“瞿清川十五岁的时候,哄朕喝酒。一直喝到夕阳西下,宫门快下钥了,要宵禁了。”
他望向了那扇窄窗,光束中的纤尘缠绕,不死不休。
“朕问他,不怕误了回府的时辰,大司马大将军发现後,责骂吗?尝闻大司马治家严苛,担心儿子所交不善,定下家规,过了黄昏,必须回府,甚至还有一条是,人定之前,必须就寝。瞿清川却说,这有什麽?他自小就睡得晚。小时候是忙着数天上的星星,後来是看志怪传奇,再长大一些,斗鸡走狗,喝酒听曲。阿父责打谩骂,都习惯了。他说,‘他打他的,我做我的。’”
瞿阳的拳头狠狠砸在桌案上,耳杯震了震。
“可是,他喝醉了,比朕更早醉了。
“你後来打他的时候,他鬼哭狼嚎,说自己只喝了三盏。你说他狡辩,打得更厉害了。大司马不知道吧?他不可一世,却的确不胜酒力,只三盏苍梧酒就喝醉了。醉了,就搂着朕。”
萧珣说了这几句,有些不大自在地背过了身,继续踱步。
“不成体统!”瞿阳的手扶在耳杯上,几乎要将那个漆木杯捏碎。
“他哭了。呵,瞿清川啊,他竟哭了。
“他说,他儿时睡得晚,是想等他的阿父回家。就这麽,一年两年的,成了习惯。
“五六岁记事起,他就坐在门口石阶上等。阿母,傅母,府卫都劝过,可他执意要等。他说,他的阿父是一个能臣,是将军,是很大很大的官,在沙场上无人能敌,他的伯父,他的祖父,也是。他骄傲得很。
“他们瞿氏的祖辈在沙场杀敌,他在瞿府的苑囿之中,抓促织。他很想给阿父看看,他自己抓到了百十只促织,排出了八种兵阵图,将来,是不是也能当一个将军。”
瞿阳捏着杯子的手微颤,灌下了好几口茶。
“天渐渐凉了,阿母看不下去,就哄他,说,数清楚了有几颗星星,阿父就回来了。
“他就数啊数。星星越数越多了,怎麽数都数不完,数着数着就昏昏睡去了。可他数不完,阿父就不回来。
“他後来就提着灯,怀里抱着一本从市集上寻来的志怪奇书,身旁仍放着装促织的金笼。他坐在阶上,一边看,一边数,那书里,有几幅讲星星月亮的帛画。
“依照着那帛画,他终于数清楚了,是一千三百六十五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