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养的猪,肚子越来越鼓,好像害了病了。
一口喝下去,林榆辣得流了泪,林鸢苦得呛了喉。
林榆脸上挂着泪,眼睛与唇角却弯了起来,对她说:“酒是不能解愁的。”
“可是,兄长明明笑了呀。”林鸢咂了咂嘴,不解地问。
酒入愁肠,喉舌烧起来的瞬间,她想起了阿母做的冰冰凉凉的猪皮冻。
猪病了要死了,好像也不是什麽太值得伤怀的事儿了。
“能解愁的,不是酒,是人。”林榆刮了刮她的鼻尖。
林鸢想到,自己因为酒辣,吐着舌头,嘶哈嘶哈的模样一定是很逗人发笑的。像一条小狗。
“那也是,神犬,天狗才对。”林榆说。
林鸢不知道天狗什麽模样,不过林榆看过那麽多书,是知道的。
他说,很可爱。
直到景和三年,在椒房殿的偏殿里,林鸢看着西山经的帛画上,发如飞蓬,从脸到脖子都是赤色的天狗,发起了呆。
倘若画能变成真的,就能让人开怀了吧。
画上的人若能在这里,他就不需要借酒浇愁了吧。
林鸢看着萧珣醉了酒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
外头的流言传了有些日子,饶是她因为养伤,鲜少出户,也听说了帝後不睦,从无床笫之事的流言。
她本以为萧珣不以为意。
若是放在心上,他是皇帝,抓几个造谣的人,下狱或是处死,以儆效尤,不就行了?
阿父不想听见兄长是野种的流言,于是,扬着新打的铁锹,气势汹汹地骂街,骂到传谣的人都闭户不出,流言自然也就消停了。
不过,前一日,她见萧珣翻看太史公书,读的一篇是,周本纪第四,厉王暴政,有一句“防民之口,甚于防水”。
这句话冰水一样临头浇下。
林鸢忽觉自己浅薄,明白了身为皇帝的不易。
尽管,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若禁了民衆讨论皇家私事之口,会有怎样“水壅而溃”的後果。
这样想着,她缓缓说道:“陛下,其实,喜欢谁,喜欢什麽样的人,都是天定的,勉强不得。”
萧珣牵了牵唇角:“倘若,这份情,这份喜欢,会令人痛苦,会让人心口疼呢?”
林鸢思忖着说:“心之所属,从来都由不得自己。若是勉强自己不去喜欢,或者是,欺骗自己不喜欢,这心,也会痛,也会苦啊,甚至会痛得更深,苦得更多。”
萧珣的心抽了一下,眼角泛红。
林鸢垂眸,缓声道:“其实,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这样的。”
萧珣向她走近,轻轻啓口:“倘若,低不下头,不敢认这份情意呢?”
随着他靠近,林鸢的呼吸渐渐紊乱,脸微微红了。
苍梧酒的气息扑面,绵绵密密,绕着鼻尖。
而龙阳之事对于她而言,太过陌生。
与感情的事儿一样陌生。
只是,男女之情,她尚且可以从诗书中窥得一二。
男风男色,却止于街头巷陌的窃语私议。
况且,她自读书学礼之後,就再也不和阿金阿银她们去听墙角了。
兄长回家再晚,都会问起课业,自然没有了那闲暇辰光。
林鸢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避着酒气,极力思索着:“男先于女,刚柔之义也。陛下是男子,是天子,在情字上,也不该优柔。”
“哪怕是,再卑微,再弱小之人,也会直视他的心,说……”
她垂着眼眸,手中绞着那方鸾鸟的帕子,良久,方艰涩地说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
这一个字一个字落在浅醉的萧珣耳中,带着些颤音,意外的婉转好听。
像是窗外的春鸟。
而她低眉垂眼,睫羽似带了泪,像极了沾露的桃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