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惶然摇头。
“那麽,亲眷呢?有无辜落狱?饱受欺凌?死于非命?有冤难诉?”
一连串的晦气话,让林鸢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禁蹙起了眉头。
天子为民父母,虽然只是那些腐朽文人的心愿。
不腐朽的文人,比如林榆,就看不惯尚书洪范里的这一句话。
他曾嗤笑,天子连血亲的父母都当不好,还谈为民父母呢?
萧珣没有孩子,看上去,自然更没有半分为人父母的慈爱模样。
可是总不能连口头上也不装一下吧?
问得这麽坦坦荡荡,怎麽就不能盼着子民的家里有一点好呢??
“没有。”她悻悻然。
萧珣看起来,更是悻悻然。
“那你是觉得朕无礼,无仪?没有为君之道?”
林鸢怔了。
“你在我跟前,专挑这些诗背,是为什麽?”萧珣深吸了一口气。
林鸢嗫嚅:“不是陛下让我挑一些有趣的丶动人的诗背给你听吗?诗里面,不都是这些?”
“只有这些?”
“还有,就是一些不有趣,也不动人的了。”她艰难地在昏沉的头脑里搜索着,“譬如,无衣无褐,何以卒岁。再譬如,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还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说完了,她後知後觉地体味到,萧珣说的是一句反问。
她才想起来了,一定是,不止这些的。
所以说,宵衣旰食,实在是误人啊。
若非萧珣宵衣旰食,她何必熬了一宿做了针线,转日不到平旦就起身,来紫宸阁伺候?现在月上柳梢了,还不知得杵在这儿到何时呢?
这个时辰,圈中的牛,槽里的马都该歇息了吧?
萧珣怀疑她以诗讽刺,若她真要讽谏,应该背那一首:“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才对。
——嗐,方才稀里糊涂的,怎麽偏没想起来这首呢?多有趣啊。
林鸢不禁扼腕。
萧珣几乎呕血:“你先前说,你是同阿父学的,你的阿父就只教你这些诗?”
林鸢急忙撇清了阿父:“没有。我阿父只识得几个字。哪里会诗啊?”
她呵呵陪笑,虽然笑完了,发觉并没有软化萧珣僵硬的神色分毫,于是敛容,认真说,“是我有一日在路上捡到了一册书,里面写的,就是这些诗。”
“路上捡拾的?”萧珣一脸狐疑。
“是啊,那时候陛下在推行太学郡国学,哪怕远在乡野,农人也都崇尚诗书,读书的人多了,所以,市集上也常常能拾到这样的诗。”
林鸢混沌的头脑中灵光一闪,如是说。
虽然她一句话失去了君子“道不拾遗”的美好品质,但是君子哪有君重要啊?
她奉承了萧珣的美政,就不是没有“为君之道”了。
萧珣听了这话,勾了勾唇角。
可惜,宵衣旰食,误的只有林鸢一人。
他自己的精神极好,目光炯炯发亮,一看就是午间歇过中觉的。
虽然一丁点看不出林鸢究竟有多困多累,但他能在她自觉完满的话里,找到破绽。
他的指节轻轻叩着书案:“抄录成册,还遍弃于市,抄书的人是何用心?”
林鸢哪里知道是什麽用心???
她也不是没有问过林榆:“‘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兄长,为什麽圣人说,诗三百啊?你给我的诗,好像才一百来首,是不是少了两卷?”
“我给你的书卷,上面抄的诗,是写得最好,最要紧的几首。”林榆说。
他看着林鸢求知若渴的双眼,又笑着说道,“你若是还想多学一些,我将另外的两百首也抄下来给你看,你慢慢背就好。来日方长。”
林鸢看到了自己拧着眉头背书的来日,顿觉不妙,匆忙按住了林榆正要提笔的手,连声说不必不必:“我学了这一百多首,举一反三嘛,相当于学了三百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