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着贺夫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向下滴落在了书卷上,她的心里还是不禁动容。
似乎看到了大半年前风寒中的自己。
不过,应该,没有这麽不雅吧?
那日,萧珣不在,她就坐在书案边上,读完了《月出》。
她忽然生了疑惑,萧珣为什麽要同她解释那些?
它们并不晦涩,好像它们写来就是能被读懂的。
或者说,人是生来就能读懂这些诗的。
她读着诗,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迷眩的梦里。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她清醒着,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以至于差点忘了自己要做的针线。
于是,在第二个无眠的夜里,她噙着那些诗句,将绣过了百遍的梅花纹样,一针一针地绣到了那根腰带上。
针又一次扎破了指尖,不过她似乎不觉得痛了,最後贴近那根腰带,用牙咬断了红丝线。
她还在一个没有尽头的梦里,一个绯色的梦,一个目眩的梦。
绽放的红梅,在眼前晕开,漫天漫地。
“这就是风寒的症候。”
贺季沙哑的声音,与林鸢的记忆交叠了起来。
“头昏目眩,好像总在做梦。”
“双目充血,眼前一片通红。”
“手脚虚麻,跟针在扎一样。”
“等等,脚麻,不是因为贺夫子被王媪踩了一脚?”萧珣打断了他。
王媪气急败坏,干脆将三碗粟米粥往陶锅中倒回去了一碗。
漆碗的碗沿敲到了陶锅上,乒乓乱响了一阵,引人侧目。
“谢谢王媪的朝食!”林鸢从这声响中会意,起身端回了两碗热腾腾的粟米粥。
都是萧珣的过错,所以王媪在她的心里也早已摘除了过失,反而成了受害者,受着冷嘲热讽的替罪羊。
“谢了,阿鸢。”萧珣拂了衣袍,挨着林鸢坐下,自然而然地往自己的面前拉过了一碗粥。
“咳咳。”贺季见状,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他心中不满,萧珣认识了林鸢才一朝一夕,就旁若无人叫得这般亲热了,仿佛二人已经相识了许久。这般熟稔的叫法,竟让林鸢也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点了头。
他可是在认识了林鸢的第三日,借着诊脉,送药,送水,送炭的名义,无时无刻不在她面前晃悠,连睡觉的时间也舍了,硬是将三日生生度成了三年,才敢这样叫的。
那几天,他进进出出,往来勤谨,恨不得席地而睡,以至于林榆亦紧张得两日不眠,以为阿鸢得了什麽要不得的症候。
两声意味深长的咳嗽,让林鸢将自己面前的粟米粥推到了贺季的跟前。
萧珣见状,停下了手中的漆匕:“阿鸢,那你用这一碗。”
贺季当然不是为了林鸢的盘中食,更不愿林鸢接受不怀好意的旁的男子的东西。
他柔情款款地说:“阿鸢,多谢。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胳膊都擡不起来了。吃不了饭食,你还是自己用吧。”
他说着,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萧珣刚推到林鸢跟前的粟米粥,撇回了萧珣跟前。
“贺夫子不能吃东西了?”萧珣冷冷一笑,“我看你推我碗的势头,这般迅猛,健硕有力,像是连挽弓射箭也使得的。”
“萧公子有所不知,我此处所伤是筋骨,不影响推拉的动作,但是擡是——”贺季将手收回来时,往上微微一提,“呵——”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不小心”撞掉了萧珣搁在碗中的漆匕。
林鸢看着自己面前空空如也,而厅堂中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她只能没话找话:“贺夫子都病了,也不能饿着肚子,这个样子的话,是不是得让人喂食了?”
“我堂堂一个男儿,早就过了冠龄,又身为医者,这双手,本如萧公子所言,是挽弓射箭,骑马投壶,舞文弄墨都使得的,让人喂食,岂不惹人笑话?”
贺季说着说着,一脸愧色,“今日却只能劳烦阿鸢了。”
不光萧珣,林鸢听见这话也是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