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是想着拜托王媪的。
转头,却见阿媪连着她的陶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粟米粥水汽氤氲。
扑在贺季脸上,隐隐绰绰,只见他鼻子酸楚,热泪盈眶。
几乎说不出话来。
舌头都在打着哆嗦。
“……烫。”
半晌才说出了这一个字。
“有嘴有舌,不会自个儿吹啊?”
萧珣冷冰冰道。
手上不停,舀起一勺粥,搁到了贺季的嘴边。
贺季颤颤地回道:“舌头……快被你烫掉了。”
就在萧珣视死如归地端起了粥碗,坐到了他旁边的时候,贺季就十分後悔。
千不该,万不该,为博取林鸢的关怀,偏要装自己的胳膊伤了。
视死如归的“死”字,当然是指要贺季死。
萧珣的架势,就不像是喂食,而是灌毒。
贺季疑心这个皇亲国戚,说自己曾经照顾过人,是骗人的鬼话。
回想起来,他说“照顾”两个字的时候,语调悠长,显然别有用意,别是照顾得人归了地府吧。
贺季想到这里,浑身一颤。哪怕他深知这是王媪煮来的粥。
可眼前一漆匕,满满当当,一口下去,侥幸不被烫死,也会被噎死——王媪是没吃过粱米吗?煮得这麽黏稠是作甚?
“不愿吃就罢了。”萧珣作势就要放下碗。
“吃,吃。”
贺季艰难地开口。
一来,方才编了一套话,让二人都信以为真,现在忽然说手好了,不是证明方才所说的,就是诓骗?在林鸢的跟前,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处之①,这些,他都做到了。若是因为“信”而不成,多少有些不值当。若教人以为,自己方才是给自己误诊了,就更不得了。
二来,贺季被喂过一口饭,就发觉自己真饿了。日出时分,为了说服王媪做炙鸡,他绞尽脑汁,陈述了炙鸡的色香味,几乎做出一篇大赋,做着做着,不知不觉,腹中空空。
贺季咽下了粥,沁出了泪。
眼见一碗粟米粥在萧珣雷厉风行下,仅五六勺就见了底,萧珣长舒了一口气。
耳边,贺季也长吁了一口气。
一旁,林鸢扶着额,觑着二人。
就在萧珣止住了她,然後大义凛然地说,他去喂的时候,林鸢满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你?你,照顾过人吗?”
“照顾过,一个人。”他垂了眼眸,笑了笑。
林鸢反应过来,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去岁受了一剑,昏迷了三天後,是难受得醒来的。
确切地说,是被苦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萧珣纡尊降贵,正在给她喂药。
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再是个人,而是转世成了一匹马。
——若非眼前不是干草,而是锦被。四围雕刻是龙凤戏珠,而非御马槽上的卷云。
以及,喂到嘴里的,是切切实实的苦药,而不是山泉清水的话。
她曾经看到过萧珣给他的爱马踏云喂水,就是这样子,往马槽里强按着头。
而她大概是由于昏迷,牙关紧咬,所以那漆匕生硬地抵着她的牙,苦水从牙缝间慢慢地四溢开去,浸透了唇舌的每一处,又向上漫到了她的鼻子里。
她于是就这样呛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