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还身在一个彷徨的梦里,依稀听见了“朕亲自喂她吃药”。
这是萧珣的声音。悲伤虚弱,却坚定无比,她的心不由地揪起。
“陛下万金之躯,林宫人只是一个奴婢,不如,还是老奴来吧。”
这是王福的声音,一直以来都令人心安。
“她不是什麽奴婢,从来都不是。”
刚刚放下的心,为之一战栗。
“奴婢是侍药的宫人,求陛下,让奴婢为林宫人喂药吧。”
又传来了年长女子的声音,大概是阿母一样的年岁,让人无端觉得会像阿母一样温柔妥帖。
“陛下已经熬了几宿了,圣体安康要紧,还是让侍药的宫人来吧。”
这是瞿皇後的温言软语。
“都走!”
最後这句掷地有声,回荡在耳边,让林鸢的心久久震颤。
她终于挣扎着,拼了命,冲破了这个噩梦,喊出了那一声“不要,不要走!”
王福,还有侍药的宫人,求你们不要走啊!!
然後,她听见了萧珣的声音,“我不走,阿鸢,我不会离开你的”。
挨着唇齿上的漆匕,在这话音里,激动地撒了手。
一勺苦涩的药,一半直抵舌根,一半顺着唇角,流到了脖子上。
她发着颤,流着苦涩的泪,再也说不出话了。
萧珣已将手中的碗和匕都撒了手,搁在了案上,却见王媪端着什麽走了进来。
她见萧公子刚喂完了饭,顺势就将碗塞到了他刚腾出来的手里,挤出了一个笑:“这是先前贺夫子给的御寒药,还剩了些。我刚热过了。”
“王媪真好啊。”林鸢颇为感动。
“嗐,这有什麽。”王媪掸掸手,出去了。
左右这是从运送给灾民的药中昧下的。王媪与李媪二人本将这药当水喝,觉得滋补,毕竟里面还有毛细的人参须呢!无意却听见贺季同林榆说起,药有三分毒的话,心里发怵,思来想去,不敢再喝,又舍不得丢。况且,已经放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喝。用来做个人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热气已经稀薄了。
萧珣接过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他发觉林鸢的脸,这些日子里瘦削了许多。
是自她心灰意冷出宫的时候瘦下来的吗?
还是更早的时候?
那一次她借着添茶离开了紫宸阁,第二日,萧珣实在坐不住了,差王福去问,才听说了林鸢得了风寒的消息。
她得了高热,躺在椒房殿宫人住的庑房里。
萧珣非要让太医令说出一个原因时,林鸢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他,自嘲,是自己前几日糊涂得在案上睡着了,忘了披件外衣盖个被子,受了风。
“睡着了要披衣啊?”萧珣怔怔地看着她,喃喃。
林鸢虚弱一笑:“是啊,陛下,所以你瞧,我糊涂吧。阿母从小就在我耳边念叨,不能靠在案上睡,不能不盖被衾。以前总觉得絮叨,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结果倒好,话还是没记住。大概千叮咛万嘱咐,都化成了‘阿母真絮叨’这一句了。”
不光是她,林榆刚回到家的时候,阿母总觉得他穿得单薄。
骑马骑得快了些,怕裘衣灌了风,会引了寒,读书读到了三更,怕夜寒雾冷,会着了凉。开饭时来了晚了一些,怕热食冷了,会伤了胃。
直到一两年後,才承认,林榆就是体热,自小骨骼强健,像一个小火炉,秦氏爱怜又自豪地叹了一句:“跟你的阿父似的!”
林鸢一气儿说完了,才发觉自己的确糊涂了,糊涂到忘了萧珣没有阿母。
萧珣面沉似水,低头搅弄着太医令刚送来的汤药。
他倒并不是介意林鸢在他面前提起她的阿母。她说起阿母是高兴的,那他也高兴。
只是这时候他满心都是愧疚——是那一日在紫宸阁受的风寒吧。
足足有四日了,他有意无意地避着林鸢。
尽管还是一如往常,每日或是最少隔日会踏进紫宸阁,但只一会儿,送了茶,或是研了墨,见过了她,就会让林鸢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