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年过耳顺的府医,怀疑自己的耳朵并不那麽顺的时候,门口的羽林骑守卫便一左一右搀着双手,将他请了出去。怕他老迈走不稳,都没舍得让他双脚落地。
“方才你来东苑,路上冷吗?”
“冷啊。”林鸢讥讽道,“有人不是前日就说了吗?早晨看书的时辰,尤其冷。”
“嗯。说的是。”他神色愧疚,凝视着她,“辛苦你了。”
林鸢因这声“辛苦”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没什麽的,“陛下已经换过药了,我一会儿就回去,明日晚点再过来,等到日上三竿了,就不冷了。”
萧珣哑了声,少顷,才道:“那样也冷。这一旬时日,你不如住在这儿吧,省得来回跑了。”
话说出口,迟迟听不见应声。
他情不自禁地攥紧了袖下的手,想起,把林鸢从上林苑接回来後,他依旧让她住在宣室的偏殿。他藏着私心,这样就能日日见到她了。
後宫殿阁衆多,椒房殿离宣室殿最近。
可是,哪里都没有宣室的偏殿近啊。
哪怕她没有磨墨侍书的时日,他也能从宣室的正寝的户牖,看见偏殿的灯。
暖色的光勾勒出一个长长的纤细的影儿,投在直棂窗上。
他于是知道,她正在看书吧。她在用膳了。她大约在更衣——他别过了头去。
再擡眸,直棂窗上黑沉沉的一片,她已经歇下了。
……
思绪回笼,他开口缓缓道,“我夜里做恶梦,汗湿了,就得沐浴——”
林鸢倏然站起来:“我,我不伺候你沐浴。”
萧珣脸色微红:“……沐浴之後,也需要换药。”
林鸢脸色更红,转过话题:“你常做恶梦?”
“嗯,多了。梦见阿父阿母,故人旧友。这些时日,在淮阳王府,见到了兄长侄儿,想起一些旧事,就梦得更频繁些。昨夜,你猜我梦见了什麽?”
“是梦见了先太子,先太子妃吗?”林鸢顺着他的话,迟疑地补充道,“你昨日提起了他们。”
萧珣笑了,挑眉道:“差不多吧。梦见了杏仁糕。你饿不饿啊?”
*
他梦见了杏仁糕。
杏仁糕的碟子一空,朱漆龙纹底,就变作了思齐苑的雕梁画栋。
变成了带血的甲胄。
瞿阳领着长水校尉,领着两千长水宣曲胡骑,面目狰狞,口中高喊:“臣奉陛下之命,征伐逆贼,替天行道!”
萧珣从反反复复的噩梦里惊醒,就看见了上林苑中,瞿阳的背影。
去岁冬十月。
“好久不见了。”他勾唇而笑,“大司马大将军。”
瞿阳一惊,转过身,面上已经看不出波澜。
他见君不跪,此时连行揖都省了:“陛下不在宫中,怎麽到这里来了?”
“上林苑为皇家御苑,连朕的皇後都在这里养病,朕怎麽不能来?”萧珣笑问,“倒是大司马,这麽些时日,一直告病不出府,怎麽,也来上林苑养病麽?”
“陛下莫要同老臣玩笑。”
瞿阳面色阴沉,“匈奴犯境,叛军作乱,民心惶惶,长安三辅中,三辅驻军与北军一走,已是兵力空虚,难保不会有异动。陛下九五之尊,理当在未央宫内,不应身涉险境才是。”
“是大司马大将军在同朕玩笑吧?长安三辅若是失守,光一个未央宫又如何能得幸免?只怕,未央宫才是最先迎上战火的吧?”
萧珣负手而立,“何况,今日一早,听说卫尉卿韩恪身子不爽,领不了南军了。”
瞿阳拧眉:“韩恪身子不爽?今日一早?”
萧珣点头称:“是啊,他身边的人替他上了奏疏,说是连府门都出不了了。”
“什麽病?”瞿阳向前逼近了一步。
“奏疏之中,不知其详,来人一个说是重一些的风寒,又有人称所谓‘风寒’,是,马上风①。”
萧珣语气戏谑,看着瞿阳的脸色渐渐铁青,宽慰,“不过,大司马不必着急,朕听闻卫尉卿病得不轻,也甚为关切,已经派了宫中的医工前去看诊了。”
“陛下派出了宫里的医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