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将他的衣领拉得紧实了一点,在衣襟留下了一个鲜明的白指印。
他低下头,不发一言,用指尖去拈,却怎麽都擦不掉。
指尖拧着那里,攥紧了,发白了,暴出了青筋。
“……这个印记,大概是生下来就有的。”
场景一转,他斜倚在门上,看着豆蔻之年初长成的女孩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你有我的什麽印记吗?”他笑着打趣。
女孩子思忖了稍许,拍拍他的肩,让他蹲下,然後双手搂了他的脖子,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
她小巧的玉挺的鼻尖离他不到半寸,长睫毛蒲扇似的扑闪扑闪,脸上有一层细腻的,发着光的绒毛。
“你看,一模一样。我与你是一模一样的印记。”
她笑得自得,嘴唇张张合合,带来午间吃食甜丝丝的香。
“尝尝看滋味好不好?……”
那滋味是……甜的,是甜的。
心怦怦地疾跳。
他屏住了呼吸。
是蜜饵的滋味,他记起来了。
九岁的那一天,早已没有了雪。阿母的脸从麦粉的细雪里浮出来,将他的领子拉紧了。
紧得呼吸一顿。
她做的饵饼,裹了好多的蜜。
热流从头顶灌下。
他垂下眼帘,眼泪和在了蜜里。
“兄长,兄长,兄长!”
他从淋头而下的蜜里,倏地擡起头。
是找谁啊?
是……我吗?
他看见一个小小的,瘦瘦的七岁女孩像雀鸟一样飞过来。
“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害怕鸱鸮?”
长安城外,破旧的流民棚里的夜半,茅草屋顶簌簌地动,像是黑雪卷来。
他闭起双眼,眼皮上映着血红的天。
他把头蒙到粗布被衾里,此起彼伏的如雷鼾声,变作了兵戈丶厮杀,与将死之人冒着血的丶呼哧呼哧的气喘。
忽然手心一阵温热,她悄悄挨到了他的身边。
“没事的,有我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听见窗外扑簌一声,不禁缩了缩脖子,往他的身侧挨得更紧了一些,几乎把一张小脸埋在了他的臂弯。
抓紧了他的手以後,耳边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细细的呼吸。
林榆侧头看去,她已经睡得安稳了。
同样是如许的月色,她蜷着身子,蹙着眉头,不再是小小的,却像这一晚一样,睡得不安。
“没事的,有我在。”
换作了他喃喃。
他一手提着一个火钳,当作了剑,挥舞起来的时候,在空中滋一声,炸开了花火。
“谁欺负了你,我帮你报仇。”
“无论他是谁。”
“——哪怕是鸱鸮,是狻猊,是山君。”
——是皇帝。
时间又回到了她及笄那一年。
她进宫之前。
他把儿时的佩玉,阿母亲手给他系在腰间的,长长的玉组佩上的螭虎玉环,当作项链,郑重其事地挂到了她的脖子上。
这玉组佩是他唯一剩下的,属于萧钰的东西了。
他依稀还能听见那时候玉佩系在身上时,琳琅的声响,後来听起来,觉得像极了甲胄哐当的响声,像极了戈矛相接的声音。
声音在记忆里渐淡,渐远。阿母穿着甲胄,提着重剑,留给他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和那听不分明的唇语。
“活下去……阿钰。”
“阿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