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得欢,唇上还沾了丁点白糖,和一双眼眸一起盈盈发着亮,说着,伸向了盘中最後一颗青梅。
萧珣端起耳杯,手一颤。
“陛下的右手怎麽了?也受伤了麽?”她问。
“没什麽,昨晚睡觉,压着了。”
萧珣转回了视线,低笑着说。
声音随着耳杯中汤羹的晃荡传过来。
耳杯空了,他的眉头苦得拧起。
杯子放下,眉心却已经展平了。
林鸢搓了搓沾了白糖的指尖,起了身:“我吃饱了。”
离去之前,她走到窗下停了停,用银匕拨灭了博山炉中的沉水香:“这香太浓了。陛下应承了王妃的好意,试用了一日,要不就别再添了吧?”
说着,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弯眼眸,“盖过了自然清气,还有,果香。”
那最後一颗青梅还留在碟子里。
萧珣忽笑。
甜,确实很甜。
林鸢走了之後,萧珣传了公孙诏。
公孙诏匆匆从马厩赶来,额上一层薄汗,黏着草屑,还有青灰色的马毛。绵袍上也挂着干草,泥块。浑身上下散发着牛栏马厩的气息。
萧珣往身後的凭几上靠了靠。
“公孙诏,今後不必再喂马了。”
太仆丞听了这话,眉头一展。
他昨日听说了陛下坠马的消息,惴惴不安,一夜未眠。
青云驹是误食了野草,才发了狂性。可为何踏云也发了狂性,把陛下摔下了马去?
难道是踏云发觉了,这青云驹并不是灰风?
青云驹的确比灰风矮了两寸,额上少了一簇白色的毛,可也被他悉心用当卢遮起来了。
他养马这麽多年,几乎是在马厩里长大,自诩深谙马性,甚至大过人性。马儿是这麽从一而终的吗?
透心凉的夜风吹过他的发鬓,与青云驹的马鬃。
他眼前浮现了一匹一匹他养过的乌孙马,大宛马,匈奴马,果下马——交欢,配种,生崽,多麽简单的事儿呀。
他朝着夜空当中的那轮西坠的明月,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来没见过一匹马,像踏云这样,有着这样婉转心窍,情深而爱笃啊!
“是。”公孙诏拱手称谢。
接下来萧珣要说的话,他早已了然于心。
养马之馀,他日日听凌风说,淮阳王府夜宴行刺一案的进展,至此,已经有了眉目。
正如他们此前所想,症结并不在淮阳国。
光禄卿派人调查了乐署中的其他舞女歌姬,以查清淮阳国的乐署,是否真有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之事,竟发现,乐署自十年前筹办始建之初便设下了定例,乐署里的乐人,拿着月俸,仍留着自己的身籍。
更奇的是,在这些女乐口中,乐署对于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或是在家中因父母不良,亲友不善,备受欺凌的年轻女子而言,无异于一处庇身之所。
一路查下来,淮阳王府中豢养的奴婢也不外如是。
别说是逼良为娼了,就连各地官员,为了献媚讨好,送来乐署的舞女歌女,或者,因为貌美,性子柔顺,手艺灵巧,送到王府的奴婢,无论男女,也都消除了贱籍,卖身契回到了自己手上,来去只凭自己意愿。
除此之外,淮阳国的乐署还有一处与别处不同。
因为淮阳王妃好风雅,乐署因而编采各处民间歌谣,文人诗赋,编纂成册,流传于街陌市井。
女乐自入乐署,有专人教养,在唱歌,跳舞之外,还会识字,学习音律。女子们感恩戴德,学得认真努力,因而不俗。
淮阳王,王妃,不时来到乐署听曲看舞,也常常将歌女舞女带入王府,切磋琴艺舞艺。
有了淮阳王与王妃的靠山,想来这儿一乐的达官显贵,除了听歌赏舞之外,也不敢对这些舞女歌女动手动脑,或生了龃龉心思。
乐署自始建以来,渐渐成了文人雅士以文会友,以诗会友,以歌会友之地。
萧珵与萧锦在府中惶惶不安,行刺事发多日後,被传召至萧珣跟前,二人皆稽首于地,脸色煞白,双膝发颤。
没等萧珣开口,一个开始解释自己“惧内”久矣,对于女子,一向发乎情,止于礼。
一个开始推脱,自己虽好琴瑟雅乐,更好女色红颜,但遇见喜欢的,都是直接收入府中,何必“迂回百转”?
这对父子的话音偏偏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