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六十一章婵,柔嘉为则,淑慎其仪,……
翌日,阿德来得很早。
五色丝线缺了两色,按理说,绣个梅花,有红白两色足矣。
但阿德绣工如斯,那梅花上自然得再停一只五彩斑斓的凤蝶,哦,是一对。
林鸢想起来,他向来对颜色不敏,却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左右是自己提出来要学绣花的,学不厌多嘛,她对自己说。于是便答应了,在开市的这日,一道去市集上采买。
林榆一早就去西山探望两位夫子了,林鸢嚼着胡饼,跟秦氏说了一声,就往院外走去。
“等等,像什麽样子?”秦氏蹙起眉。
林鸢一噎,孤男寡女一道去市集上逛,大概确实不像样子。
乡里闲言碎语传得快。
这不,她才刚在乡人跟前露了个面,就被阿银的阿母盛传,她是在宫中绣花,把龙绣成了大虫,触怒了贵人,所以早早被遣出宫了。
秦氏忍不住为她正名,就阿鸢那一手刺绣的手艺,能绣出来大虫?
这要是被人瞧见跟阿德一道去买针买线,传出去的流言,恐怕要变成,她在宫里绣花,弄断了十根金针,废了八卷银线,坏了六尺丝帛。
要不,还是等林榆回来,让他和阿德上街去?
她还没问,林榆什麽时候回来,秦氏上前,拿帕子来掸她下颌上沾的饼屑,又作势要把她的胡饼从口中夺下来。
“这个时候了,还吃!”
“这个时候,不是食时麽?食时不让吃,什麽时候吃?”
眼见一个暴栗就要落下,林鸢三口两口赶紧咽了,又抱起桌案上的壶,对着壶口就吨吨吞下两口水。
接着,依着秦氏的话,回屋慢吞吞地把素色的碧衫换成了茱萸纹的藕荷色上襦与缥色的留仙裙,又罩了一件轻纱衣,把自己先打扮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花蝴蝶。
她心中觉得好笑,又暗忖,那阿德反正看不清呀。
阿德双眸一亮,像是在树荫底下晾了太久,乍然被隅中的阳光刺了眼。
市集在五里外,他们慢慢走过去。
大概是没有了林母有意无意往户牖里的探看,阿德也活络了不少。
林鸢被传授了一些纸上谈兵的刺绣工夫,嗯嗯哦哦地应了一路。
待到阿德在嘴上绣好了一幅寒梅映雪,玉树琼枝,双蝶嬉戏,童子扑蝶,含饴弄孙,国泰民安的万里江山图,擡头看去,太阳微微升高了些,前路还剩了四里。
好在,越往前走,前面的人群越熙攘,似乎在传着什麽新鲜事。
阿德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在默了一壶茶的工夫之後,终于又开了话匣:“我在栎阳的府衙中认识一个同僚,他有一位好友,正巧也是长安西郊人,原籍就在咱们的邻乡,如今在诏狱中为吏,是个主事。他便引我认识了。”
“……哦。”
林鸢不明所以,又干巴巴接了一句,“诏狱的狱吏啊,真是,真是,年少有为,风云际会啊。”
阿德笑了:“我这个同僚如今已经年届五十,他的好友,也是差不多岁数。”
“……哦。”
林鸢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阿德到底想说什麽。
她并没有亲戚朋友关在诏狱,需要结识一两个狱吏,关照三分。
而诏狱中,虽说,谈笑皆是显贵,往来全无白身,如今就关着一个三公,三个九卿,至少六个比二千石。但并不是一个好门路。
阿德轻言细语,接着说道:“他原来在丞相府,也就是阳信侯府当过差,如今还认识丞相府中的不少人。”
“……哦。”
原来是丞相的门路。
林鸢点头,一寸一寸量着脚下的路,思忖着,若从这里走到东市巷的丞相府,大约也不必绕十八个弯吧。
“所以我从他那里听说,今天一早,太尉与宗正带着王仪卤簿,从宫中出,去苏丞相府传旨。王仪卤簿,难得一见,据说,绵延有六七里呢。前头的人都到丞相府门口了,最末的人还在龙首山上。”
他忽然停下脚步问,“阿鸢,你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过这样的仪仗没有?”
林鸢刚想说见过,又想起来,皇帝摆了大驾,去上林苑狩猎的那个时候,她大约应该在织室绣大虫,或是毛毛虫,于是悻悻地摇头,说了没有。
阿德深表同情,宽慰:“我虽食皇家俸禄那麽多年,但也不曾见过。”
虽没见过,可林鸢瞧阿德神色,大驾卤簿俨然已经铺陈在他的脑海里了。
若是添在他方才口绘的万里山河长卷上,大约还能再长出一二里。
“苏丞相的府邸,在皇城的东市巷,虽然离我们这儿少说有五十里,但眼见这热闹都落到咱们西郊了,恐怕,这五十里中,已有三十里都挤满了上丞相府去祝贺送礼的人了。长安城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只怕是听见风声,紧赶慢赶都去了。
“不止长安城呢,我方才还在前头见到一列车马,停下来问路的,看着衣着,是不小的官,大约是近处的咸阳丶栎阳外地来的,把东市巷,错当成了东平乡吧。”
阿德说着,眯眼望向了东边的日头,摇了摇头,“中千石以下的,恐怕到了第二天的黄昏,也见不上丞相的面。
“我那位同僚的好友,虽只是个四百石,借着是丞相府上的旧人的缘故,也沾了光,一大早就去恭贺了,还特意绕来问我,送玉好,还是送金好,苏丞相两袖清风,只怕什麽都不会收。我那同僚若是听见了,准在家捶胸顿足,艳羡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