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诉左冯翊,让他明天跑一趟栎阳,查一查三年以来的刑狱,看看有没有冤假错案吧。”
他散漫地问林鸢,“对了,我刚才说的,是三年吧?”
林鸢咬了咬唇,呼出了一口浊气:“阿母还再三嘱咐我,一定带阿德回去用飧食呢。”
“你带我回去,不是一样?”
“这能一样???”
“你不是答应过,回了长安,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吗?”萧珣问,“忘了?”
林鸢不再理他,气鼓鼓往前走了。
萧珣紧步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闷头走出了市集。
日上正天,行人寥寥。
萧珣心中也是不悦:“你与他,是叙旧,还是续旧情啊?”
林鸢本想呛他,“哪来的什麽旧情”,心中不爽,却道:“要你管?”
萧珣冷笑了一声:“只一问,就这麽大反应,看来是後者了?”
“就许你和青梅竹马‘鸳鸯于飞,邕邕和鸣’,我清清白白,却不能与乡邻叙旧?”
萧珣愣了愣,停下来问:“‘鸳鸯于飞,邕邕和鸣’,这两句话哪儿来的?”
林鸢脸红了,搪塞道:“这……皇帝下诏布告天下,天下人都知道。”
萧珣及此,略一忖,就了然了怎麽回事。
苏婵册封的诏书卯正才下,消息传得再快,也不至于诏书字字句句,连开头冗长的溢美之词,都一字不差传了出来。
倘若是传了出来,那也绝非只有开头的两句,不然她何以有这样反应?
想来,那诏书早在林鸢还没离宫的时候,就被尚书令呈到了御案上,林鸢为他侍奉笔墨,不知是哪一日见过。大概正是那时候,她下定了离开的心思。
可她如今这麽大的反应,句句夹枪带棒,没来由地气恼,是不是以为……
她这是,醋了麽?
萧珣忽然想要发笑,心中暗喜,一时却又有些酸楚。
他立定了,追问:“後面呢?天下人,还知道什麽?”
林鸢被他问得满面羞红,不肯转过身来,也绝不肯认自己偷看过诏书:“我,我不知道。”
要不然,她大抵真的得去阿德同僚好友那儿走个门路了。
耳边有冷声哼笑,“皇帝下诏,布告天下,天下人都知道了,独独你不知全貌?是尚书令後边的字迹不清,还是那诏书在桌案上,展得不平啊?”
林鸢的手指捏在裙子上,拧出了一朵两朵三朵花。
“看来是我疏忽了,告诉了全天下人,却忘了你。”
萧珣挑了挑眉,“我来告诉你,後边写的是什麽。”
“和我有什麽关系。”林鸢喃喃,声音没传出去。
微风过耳,树叶窸窣,细石沙沙。
林鸢盯着眼前低垂的枝叶。
叶子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脉络青青,交织蔓延,扯不断,理还乱。
“……故阳邑大长公主与丞相阳信侯苏澹之女,婵,柔嘉为则,淑慎其仪,敦诗习礼,幼育禁中。朕以冲龄遭闵凶,蒙皇考恩令,托身于阳邑大长公主,仰承慈训。是以,表亲同爨②,连榻共读,虽隔外姓,情若共胞,如鸳与鸯,如手与足。
“今稽古制,册婵为翁主,号曰安平,食邑河东安平县千户,赐玺绶,舆服如制,仪比列侯,另赐已故阳邑长公主未央宫北宫夹道旧邸为安平翁主府。
“阳信侯澹,教女有方,加益五百户……”
树枝摇曳,阳光穿过,刺入眼底,林鸢耳边嗡响。
翁,翁,翁……翁主?
如鸢与鸯,如手与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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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鸳鸯于飞,肃肃其羽。邕邕和鸣,顾眄俦侣。这一句在第四章有备注,来自(魏)嵇康:四言赠兄秀才入军诗其一。原诗是赞颂兄弟情的。
鸳鸯的意象在古代,除了爱情,也有手足之情。
①西汉在长安设市令,属京兆尹,秩比千石,东西两市都设,主管市政,掌市场交易,负责物价平衡等。
②爨():煮饭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