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隅中,他去建章宫的时候,遇见了苏婵。
“阿父说,陛下这些时日朝政之馀,就在忙着春宴一事。连阿父在下朝之後,都鲜少见得着陛下。妾尚未入宫谢过陛下恩典,猜想陛下今日必在此处,就提前进了宫,果真在这儿见着陛下了。”
她施施然行了礼,看向了太液池上的鹤鸣舟,轻叹,“陛下亲自安排的春宴,真是别出心裁啊,妾都急不可耐,想上去看看了。”
“是吗?”萧珣展颜,“你来得正好。既如此,就同朕上去看一看吧。”
他说着,朝鹤鸣舟走去。
“苏丞相说你染了春寒,时体欠安,所以仍住在苏府,没有搬到翁主府去。好在阿姊而今看起来,已经不见病容了。”
萧珣边走,边随意说道,“朕前些时日听苏丞相说起这事,还以为阿姊是不满意朕为你安排的那处府邸,生朕的气了。”
苏婵莞尔:“妾岂敢?这处府邸,听说,是椒房殿整修之时,一道动工修缮的。就连用的工匠石料玉料砖瓦,都是一样。妾怎会不满意?”她又道,“更何况,那是阿母住过的府邸。陛下幼时还去过呢。”
“其实,那儿本该就是你的。”
萧珣话中有些抱歉,在甲板上停下了脚步。
“姑母搬去了封邑後,适逢关东大水,瞿大司马力主节流,宫内也需俭省,那些无人的宫室需要打理,耗费甚巨,借此就将大长公主府收归了少府所有,更是遣散了原先的一衆老人,後来又以治水赈灾有功为名,将大长公主府一分为三,赐给了他的几个肱骨。”
他转过身,牵了牵唇角,“那儿离未央宫近,很适合放几双盯着朕的眼睛。”
“这些,妾也听阿母说起过。”
苏婵垂了眼眸,“那这几个人如今……”
“死了。”
隅中时分,日头还不算暖,湖上凉风习习吹来。
船上早有宫人进进出出,忙着布置日昳时分开始的宴席。
萧珣于是径直去了船楼二层的舱内。
苏婵示意身後跟随而来的芷兰将一壶酒放在了案上:“妾来谢恩,总不好空着双手,陛下这儿什麽都不缺,妾只能送一壶桃浆,聊表谢意了。这是春日里新酿的,采的桃瓣上的朝露,香气更足,也更清甜。”
她正要亲自斟酒,就听见萧珣倚在窗口,望向窗外:“先不忙。阿姊,你过来看看,这儿的景致如何?”
他有些忐忑,转身看着她的双眸,问,“你会喜欢吗?”
苏婵走了过去。
只见青山隐隐,不远处的河岸,垂柳如荫,桃花点点。
她轻轻“嗯”了一声,微微红了脸,叹道:“正是,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①”
萧珣侧目,凝视着她,眸光一闪,倏然笑叹:“说得真好。阿姊的心思,果真细腻,是朕所不及的。”
他随即唤了人,指着对岸:“那处的白蒿碍眼,遮了後头的桃李,让人剪了。”
苏婵微怔。
她看向了湖面,雁字回时,黄鹂鸣翠,在湖水中倒映出影子。
自己与萧珣的身影,同样成双成对,落在了湖面上。
“鸳鸯于飞,肃肃其羽。邕邕和鸣,顾眄俦侣。”
她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盯着湖面,艰涩开口,“陛下,妾——”
清风徐来,湖面皱起,湖中人影少了一个。
她擡头看去,只见萧珣转身吩咐了人:“再去太液池,昆明湖,渐池中再好好查一查,有没有鸳鸯野鸭。”苏婵纳罕,又听见他说,“若有,就都赶往别处去吧。”
他嘱咐完了,转头轻快地对苏婵说了一声:“阿姊,多谢了。”
苏婵勉力挽唇,道:“从来不曾见陛下为了朝务之外的事,肯花这麽多心思的,这般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莫不是为了宴席上的什麽人?”
萧珣弯了眼眸:“自然是为了,朕的皇後。”
苏婵咬了咬唇,朱唇乍然失了血色。
像极了溅在了壶口的桃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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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蘩:白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