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那一声饱含血泪的嘶吼与呕血昏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在鄄城的权力核心激起了千层浪。郡守府内一时乱作一团,荀彧、程昱一边急召医官,一边与闻讯赶来的夏侯惇、曹仁等将领将曹操小心翼翼地抬入内室。周晏站在书房门口,望着地板上那摊刺目的鲜血和散落的染血竹简,心中一片冰凉。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沉重地碾向了这个既定的、残酷的方向。
内室之中,经过医官一番施针用药,曹操悠悠转醒,然而那双平日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有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昭示着那压抑在灵魂深处的、火山喷般的悲恸与狂怒。他牙关紧咬,不一言,这种死寂,比歇斯底里的爆更令人心悸。
“主公……”荀彧趋前,声音沉痛,“万请节哀,保重身体为上啊!”
曹操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荀彧,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节哀?文若,我父、我弟……我曹氏满门数十口,惨死于陶谦老儿治下!此仇不共戴天!你叫我如何节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渗出一丝血迹。
程昱面色冷硬,拱手道:“主公,此仇必报!然我军新定兖州,青州兵初附,内部未稳,骤然兴大军远征,恐……”
“恐什么?!”曹操猛地坐起,状若疯魔,指着程昱,“陶谦纵容部下行凶,杀我至亲,若此仇不报,我曹操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颜面统帅兖州!传令!即刻整军!我要尽起兖州之兵,踏平徐州,生啖陶谦老贼之肉!”狂怒之下,他几乎听不进任何劝谏。
夏侯惇、夏侯渊等曹氏、夏侯氏将领早已双目赤红,闻言立刻抱拳怒吼:“愿随主公踏平徐州,报仇雪恨!”一时间,内室之中充满了复仇的戾气。
周晏在门外听得清楚,他知道,此刻任何直接劝阻复仇的言论,都会如同火上浇油。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缓步走入内室。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与室内激愤悲怆的气氛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他先是对着曹操深深一揖,然后转向躁动不安的夏侯惇等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将军悲愤,诸位将军同仇敌忾,晏感同身受。此仇,确乃血海深仇,不可不报。”
他这话一出,连狂怒中的曹操都微微一愣,目光转向他。荀彧和程昱也露出讶异之色,他们本以为周晏会出言劝阻。
周晏继续平静地说道:“然则,复仇需有力,方能成功。主公如今呕血伤身,心神激荡,此时决策,易为情绪所左右。若因急切复仇,而导致后方不稳,或进军途中为人所乘,非但仇不能报,恐兖州基业亦将动摇,届时,岂非亲者痛,仇者快?老太爷在天之灵,恐亦难安。”
他顿了顿,看向曹操,语气诚恳:“晏恳请主公,暂息雷霆之怒。当务之急,是保重身体,稳定心神。复仇大计,需周密筹划,调动粮草,整训兵马,安抚内部,联络盟友,排除后患。待万事俱备,以泰山压卵之势,直捣徐州,方能确保万全,一举功成,告慰老太爷在天之灵。此时,冲动不得。”
这番话,没有直接反对复仇,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如何更有效地复仇”上,既认同了曹操的情感,又指出了盲目行动的风险。曹操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周晏,但眼中的疯狂之色似乎稍微褪去了一丝理智的微光。
荀彧立刻抓住机会进言:“子宁所言极是!主公,报仇雪恨,乃人子本分,然亦需审时度势。兖州新定,南有袁术虎视眈眈,西有张邈、陈宫态度暧昧,内部青州兵虽降,其心未附。若主力尽出,后方生变,如之奈何?需先稳固根本,再图徐州!”
程昱也冷声道:“陶谦虽老迈,然徐州兵精粮足,且有丹阳精兵为依仗,并非易与之辈。仓促征伐,若顿兵坚城之下,四方诸侯趁机难,我军危矣。当先肃清内部,广积粮草,探明徐州虚实,方可动兵。”
夏侯惇还想说什么,被较为沉稳的曹仁悄悄拉住。曹仁低声道:“元让,子宁和先生们说得对,报仇也要有章法,不能把老家都赔上。”
在众人连番劝谏下,尤其是周晏那番“有效复仇”的理论,终于让曹操极度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他颓然向后靠在榻上,闭上双眼,两行热泪无声滑落,挥了挥手,声音疲惫沙哑:“……依诸位所言……先行准备……然,伐徐之事,绝不可止!文若,仲德,整军、备粮、安内之事,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子宁……你就在我身边,参赞谋划……我要知道,最快何时可以出兵!”
“诺!”众人领命,知道这已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接下来的日子,鄄城这台战争机器开始高运转,只是氛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荀彧、程昱等人忙于调度粮草,整训军队,尤其是加强对新附青州兵的掌控和安抚,同时派出大量细作前往徐州,打探军情,并密切关注周边诸侯,特别是袁术、张邈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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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晏,则几乎被曹操绑在了身边。曹操的情绪极不稳定,时而悲痛不能自已,时而暴怒如狂,只有在与周晏讨论伐徐方略时,才能获得片刻的冷静。周晏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方面要顺着曹操的复仇情绪,另一方面又要将讨论引向更务实、更谨慎的方向。
他不再提出全新的、宏大的战略,而是更多地扮演“查漏补缺”和“风险评估”的角色。当曹操意图尽起大军,孤注一掷时,他会轻声提醒:“将军,兖州各郡需留得力人手镇守,尤其是与袁术、张邈接壤之处。”当曹操急于求成,想战决时,他会分析徐州城池坚固,丹阳兵善守的特点,建议“多做几手准备,或以正合,以奇胜”。
这些建议,往往能切中要害,让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曹操稍微冷静,做出更符合实际的部署。在这个过程中,曹操对周晏的依赖愈明显,甚至到了“片刻不见,便令人来寻”的地步。这种倚重,让周晏感到压力巨大,也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身处权力核心的如履薄冰。
这一日,周晏因连日劳神,旧伤处又隐隐作痛,脸色不佳。曹操见状,竟亲自吩咐庖厨为他炖煮补汤,并将外地进贡的珍贵药材赐下。夏侯惇来看望曹操时,见周晏面色苍白还在处理文书,这个大老粗竟难得地放轻了声音,挠着头道:“子宁先生,你可不能倒下啊!孟德这儿……还有好多事指着你呢!”连程昱也默不作声地命人将周晏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分走了一半,亲自处理。
这些细微的关怀,让周晏心中温暖,却也更加沉重。他深知,一旦曹操正式出兵徐州,那场历史上惨绝人寰的屠城惨剧很可能无法避免。他试图在讨论军略时,委婉地提及“徐州百姓无辜”、“仁义之师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但在曹操刻骨的仇恨面前,这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徐州,郯城。
州牧府内,陶谦看着手中关于曹操厉兵秣马、誓要报仇的密报,脸上满是忧惧。他年事已高,原本指望安稳度日,没想到部下贪财,竟惹下如此滔天大祸。
其麾下别驾糜竺进言道:“使君,曹操势大,今挟恨而来,其锋必不可挡。当遣使至邺城,向袁绍陈情,请求调解;同时,加固城防,征调各郡兵马,尤其是曹豹将军所部丹阳精兵,严阵以待。”
陶谦连连点头,又看向另一位重要的幕僚,广陵太守赵昱。
赵昱沉吟道:“曹操新得兖州,其势虽张,然内部未必铁板一块。听闻其麾下有一年轻谋士,名唤周晏,甚得倚重,此前破黄巾、定兖州,多出其谋。此子思路奇诡,善于整合资源,化害为利。曹操此番盛怒之下未即刻倾巢而来,恐亦有此人在旁劝谏,力求稳妥之故。”
陶谦忧心忡忡:“如此,该当如何应对?”
赵昱道:“一方面,需谨防曹操分化瓦解、疲敌扰敌之策,各城守军需提高警惕,互成犄角,勿被其逐个击破。另一方面,”他顿了顿,“或可遣细作潜入兖州,散播流言,言曹操为报私仇,不惜尽起大军,耗尽兖州民力,或可离间其与新附之青州兵及本土士民关系,若能使其内部生乱,或可延缓其兵锋。”
坐在下,一名面色微黑、气质精干的将领——曹豹,闻言冷哼一声:“什么周晏李晏,不过一介书生!我徐州丹阳儿郎,岂是惧战之辈?曹操若来,定叫他有来无回!”他是陶谦倚重的丹阳兵统帅,性情骄悍。
糜竺摇头:“曹将军勇武可嘉,然曹操携恨而来,其军必怀死志,不可轻敌。赵府君之策,老成持重,当并行之。”
陶谦最终采纳了糜竺和赵昱的建议,一边向袁绍求援,一边积极备战,同时暗中派遣细作潜入兖州。
初平四年春,在经过数月紧锣密鼓的准备,初步稳定内部,并得到袁绍“不便干预”的默许后,曹操拒绝了所有最后的劝谏,任命夏侯惇、于禁为先锋,荀彧、程昱留守鄄城总揽后方,亲自率领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徐州。
出征前,曹操于校场誓师,声泪俱下,控诉陶谦之罪,誓言报仇。全军悲愤,士气高昂。
周晏随军参赞,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曹操杀气腾腾的背影,以及身后浩浩荡荡、弥漫着复仇气息的大军,他的心情无比复杂。他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场战争的爆,只能尽力在这历史的洪流中,寻找到那一丝或许可能改变某些悲剧的微小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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