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
谢玄览拾起妆台上的另一种口脂,蘸取些许,蹲下身来,小心为她补在唇上。
她的嘴唇此刻十分水润,很快将梅子红的口脂浸透,盈盈欲颤,真像衔着一颗熟透了、散着甜香的梅子。
谢玄览回想着方才的滋味,目光暗了暗,抚在她脸上的手无意识收紧。
见她蹙眉,又叹息着放开,温柔低声劝她道:“阿萤,你若是这个样子嫁人,我实在管不住自己会做些什么,也许逼急了,把你掳去西北也说不好。”
从萤气得将头上的金钗摘下来,狠狠往妆台上一摔:“好,不嫁了!”
猛得推开他起身,拨开珠帘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气冲冲地回头:“你怎知我不愿与你一起去西北?我有手有脚,怎么还得让你绑着去?”
谢玄览蓦然抬眼,迟疑着仿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是说你愿意……”
从萤冷冷讥讽他道:“本来是愿意,现在不愿了,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反复无常的真小人!”
谢玄览心头陡然错了一拍,接着骤然乱跳,他连忙拔步来拦她:“阿萤……阿萤!”
从萤飞快地开门走到院中,正撞上谢夫人带着一群婆妇来给她梳妆,见她两眼通红,衣冠不整地跑出来,顿时愣住:“这是怎么了?”
从萤一头栽进谢夫人怀里,委屈着啜泣道:“婆母,他欺负我……”
追过来的谢玄览也愣住了。
她喊的是婆母,不是义母……
这是怎么回事?
谢玄览的目光在一众仆妇脸上扫过,忽然觉出一点诡异:怎么全是谢府的熟面孔,没见到一个晋王府的人?
凉风轻轻吹在他脸上,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慢慢浮上一个大胆的猜测。
然而尚不等他想明白,谢夫人抄起鸡毛掸子打了过来,朝着他身上噼里啪啦就是一阵猛抽,边抽边骂道:“我怎就养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小瘪三!你门背后放烟花——等不到晚了,大喜的日子耍流氓,你还要点脸不要?”
谢玄览心头扑通扑通直跳:“等等,娘,这是谁大喜的日子……”
谢夫人冷笑一声:“你不知道?那你来凑什么热闹,喝喜酒吗?”
谢玄览哪里敢说实话,转头去看从萤,从萤却背对着他按眼睛,不作理睬。
这时候紫苏带着两个被敲得头昏脑涨的小侍女凑上来,恭恭敬敬将那枚私房钥匙呈给谢夫人,插他一刀:“这是三公子收买我们的开门利钱,我只当他来见新娘子说说话,谁知他竟敢把新娘子惹哭了。那这开门利钱我们不能收,待会儿这门也得重新堵,给新娘子好好撑腰出气。”
谢玄览:……
好好好,他要收回说紫苏是忠仆的话。
谢夫人拎着那钥匙,朝谢玄览冷笑:“罪证在此,还敢推睡里梦里,跟我装傻?”
她指挥着几个婆子:“把新郎倌架出去先打一顿——记住不要打脸,然后叫他滚去更衣!”
婆子们气势汹汹上前,轰着谢玄览往外走。谢玄览只觉得脚下飘,晕晕乎乎,已经一脚迈出门去又折回来,推开众人闯到从萤面前,浑身颤抖地紧紧抱住她。
“这回不是骗我……对不对?”声音也微微颤着,满是期许与哀求的意味。
从萤似嗔非嗔地低哼了一声,扬声喊谢夫人:“婆母,你看他!”
在谢夫人拎着鸡毛掸子抽上身之前,谢玄览反将身一扭,迅逃出门去,又探回来一张欠抽的脸,眉飞色舞道:“阿萤!等我晚上——啊不,一会儿就来娶你!”
然后才恋恋不舍地逃了。
集素苑这时候才天光大亮,照见四处挂满红绸、贴了窗花,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谢玄览像是脚底扎了钉子,不住地走来走去,回想这几天的种种蛛丝马迹,一会儿挑眉恍然,一会儿心生羞愧。
一会儿喜滋滋地想:她好用心地算计我。
一会儿又隐隐担忧:真要带她到西北吗,将来可怎么办?
几个家仆重新往书阁一楼的门上钉了钉子,要攀着木梯将红绸团花挂上去。谢玄览走去拿过团花,说:“本姑爷来吧。”
他走到墙边活动了下脚腕,尚未看清他如何借力,便见他纵身跃起,怀抱红绸花跳上第一层的瓦檐,双足点落之处,瓦片只出轻微碎响。
底下众人喝了一声“好”。
接着他拔腿后翻,袍袖在清风中如鹤翼展开,在半空划出一道游龙般的弧线,伸手挂住第二层的通雀替,微微一荡,便落在了第二层楼的瓦檐上。
底下又是一阵欢呼。
谢玄览单膝支下,将红绸花牢牢绑在歇山顶的中央,然后朝下面喊道:“多扔几个上来,哪里高往哪儿挂,本姑爷今天心情好,要给新嫁娘助助兴!”
他说着转头往后边从萤的院子望去,见妆台那边的窗“咣当”一声被掩上了。
他洋洋得意站起身来,正要喊些什么,忽觉头脑眩晕,脚下打了个滑,像失去意识似的直挺挺从数丈高的屋顶上往下摔。
楼底传来一片惊呼,猛得惊醒了他,他伸手揽住雀替一挂,堪堪双足点落在地,有惊无险。
众人连忙上来关切,谢玄览笑着摆摆手:“没事,吓唬你们的。”
待众人都散去,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
不知怎么回事,近来他总觉得有些怪异,总有一两个瞬间失去意识,好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打架一般。
难道真是喝酒喝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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