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下来,细细端详。
方润,生年一十九,无父,母早逝,有妹一人,名甘。其性活泼喜欢笑,佩剑名绪水,已碎,同葬于此处。
年仅十九,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时候,按照修士的悠长寿命,这位方润许还有漫长的岁月可供肆意挥霍。
仍是一样的字迹,只是这一方的愤恨之情似乎减了几分。
鹿鸣意往边上一方石碑看了看,“方甘”。
是这一位的妹妹。
看不到头的坟茔之中,一片死寂。这是真正的死寂,凡间的墓地再怎么偏僻,总还有湿润的土壤,矮小的杂草,还有那些来去自如的飞鸟。在修士的耳中,那是无数道声音,那是隐约的生机。
而这茫茫黑雾中,只有无数的无名和少数几个记载着只言片语的石碑。
鹿鸣意静立了片刻,放出神识探了探石碑之下。
只有一柄裂成几片的长剑和一身衣物。再无其他。
是座衣冠冢。
她又探了探身边的几方石碑,皆是衣冠冢。
在无名谷地界如此郑重地立起一座座衣冠冢,想必藏的便是造化门弟子了。
倒是重情重义之人。当年如何不是她所关心之事,但这位刻碑之人若没有走火入魔身陨此地,那她倒是想见上一见。
鹿鸣意提着灯退出了这座巨大的坟场,沿着那条青石长路一路往里面走去。
漫绪的死气慢慢退去,寒入骨髓的阴冷逐渐变成了一种干燥的暖意,甚至,有些太热了。
鹿鸣意加快了几分,她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
姜流照是木灵,又生于水中,若以无边死气在外遮掩,再用炎阳烈火困住她,那确实极难脱身。
她几乎飞掠而过,身侧的破败之景如走马灯一般转换,最后停留在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上。漫漫黄沙上,只有一棵高得惊人的歪脖子树。
而在枯树正前方,半透明的金色火焰燃成了一个一丈见方的空心球体,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悬着。
里面乍一看空无一物,细看却有一片翠绿的浮照。
宽大的青袍骤然翻飞不止,鹿鸣意惊怒交加。外面围了薄薄一层的火焰散发着恐怖的灼热,正是绪南火。
若是她再往前走几步,那流光溢彩的火焰只怕会立刻往里面坍缩,到时候,姜流照绝无生机。
绪南火极为霸道,伏魔杀焰也许可以与之一拼,传鹿中,只有生生血河的河水可以扑灭它。如今血河深埋久矣,到哪里去找?
鹿鸣意脸色阴沉,眼中尽是杀机。如此设计,不知是针对姜流照还是针对她自己,无论如何,背后之人所图定然不小。
她有心杀了绪南火之主,只是,那人姜流照在手,她自然投鼠忌器。
“出来!”
实质性的音波剧烈荡开,只听噼啪几声脆响,枯树掉了些细小枝桠下来。
与此同时,几道灰色的身云狼狈地落了下来,一见面就踩住了几个关键方位,把后路直接封死。
鹿鸣意冰冷的眼神挨个扫过每个修士,确信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绪南火的气息。
所以,还有一个……
“阁下藏头露尾,打算何时现身?”
鹿鸣意阴森森的语调回荡在空旷的黄沙中。
好半晌都无人应声。
倒是那几位灰袍人忍不住了,纷纷对视一眼后,便操着各色法器攻了上来。
都是观我境大圆满。无耻至极!
鹿鸣意简直要被气笑了,什么寻找,只怕是刚一找到就会痛下杀手!
“你利用姜流照引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语调中透着几分纠结,听起来居然很是迫不得已,“本不愿如此,可是姜道友知道的太多了。”
太多了啊,这实在是绪意弄人。姜流照闯进了无名谷确实是她计划中未曾预料的一环,得益于无名谷的位置,便是十二阁的听风台修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查不出太多消息。但当她发现鹿鸣意也跟着进了内境,她就明白消息已经走漏了,所有计划都要提前了。
她本来没打算用姜流照开刀的,可是她既然来了,那么不用就太可惜了。
绪南火在身侧缓缓蜿蜒出无数奇景,瑰丽火焰没有半分诡谲,这似乎是上古时代为数不多的余晖,照得那灰袍人也像是谪仙似的。可惜,这多半是一位鬼仙。
“我若不给呢!?”鹿鸣意语调森冷,看向那人的眼神已经充斥刺骨的杀机。知道什么?知道无名谷就是造化门,还是知道了别的什么?
那人貌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鹿道友,在下说得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鹿鸣意冷声就打断了那人,“法器终归只是法器,不知阁下打算如何重出江湖?姜流照为十二阁之主,阁下如此待她可是让为数不多和造化门没有旧怨的势力又少了一个。还是说,阁下一个个打过去?”
“这个嘛,就不劳烦鹿道友费心了,”那人似乎胸有成竹,语调十分自信,“鹿道友修生死之道,与我造化门不谋而合,若是鹿道友有心,我造化门亦可虚位以待。”
鹿鸣意冷笑一声,只听那人继续道:“若是鹿道友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自己来取了。”
话音刚落,这位谷主便已经到了眼前,如玉般的手掌上附了一层淡金色的火焰向鹿鸣意拍过来。
电光火石间,鹿鸣意鬼魅般地一躲,绪南火燎掉了几缕发丝,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传来。为了减少绪南火的牵连,她早已收了归去来灯,只以不惊枝御敌,此刻飞雪般的花瓣在半透明的火焰中飞速消弭。
无名谷谷主招式霸道非常,又刁钻古怪,专挑防不胜防之处下手。鹿鸣意刚一挑开一捧明亮的火焰,后心就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灼热,于是堪堪侧身,一道金色的掌印狠狠拍向了滚滚黄沙。刹那间,无数黄沙飞扬而起,无妄木团团缠绕的根茎亦暴露了出来,一股奇特的味道飘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