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老爷……大恩大德啊!”终于有人从巨大的冲击和迷惑中反应过来,或许是冻得太久,或许是那“免费”二字诱惑太大,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谢长孙老爷!谢长孙家!”
“活菩萨啊!真是活菩萨!”
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声此起彼伏,迅淹没了先前的不安和疑虑。
经历了夏侯家的冷酷盘剥,长孙家这雪中送炭般的“善举”,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瞬间击溃了许多人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然而,在人群边缘,几个曾经在商铭手下做过事、见识过谷内织布坊好手艺的老工匠,看着手中这粗糙扎人、掉色严重的劣等布匹,又看看那些早已停摆、落满灰尘的织布机,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露出了深深的、无法言说的忧虑和恐惧。
“老张……这布……”一个中年汉子用力搓揉着手中的布匹,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布……比咱们自己织的最次的粗麻布……还要差十倍!又硬又糙,根本没法贴身穿!这哪里是御寒……这简直是……受刑!”
“是啊……”被称作老张的老者声音干涩,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灰暗,“咱们的织布坊……以前用的都是上好的棉麻,织出来的布,又软和又结实,冬天里穿着也暖和……可现在……”
“长孙家……免费送这种布……”中年汉子猛地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惊恐的光芒,“他们……是想干什么?他们是想彻底断了咱们的活路啊!以后……谁还会买咱们自己织的布?谁还会要咱们织的布?织布坊……也完了!彻底完了!”
老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干枯的手掌死死攥着那劣质布匹,仿佛要将其捏碎。
他看向工坊区那些早已沉默的织布机,它们曾昼夜不停地嗡鸣,曾是谷里妇人孩子们收入的来源,曾是初晓谷自给自足的一环。
现在,铁坊、煤窑、盐路、织布坊……初晓谷所有能换口饭吃、能维系生存的脉络,被一条看不见的、却冰冷致命的绞索,一根接一根地,彻底扼断!
无声的硝烟,弥漫在初晓谷冰冷的空气中。
夏侯家的掺沙陈米,榨干了谷民最后一点钱财和尊严;长孙家的免费猎布,则温柔地、精准地,扼杀了初晓谷最后一点自主生存的希望。
经济,彻底瘫痪。
工坊,彻底停工。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幕,缓缓落下,将整个山谷,拖入无声的、濒临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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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晓谷的寒冬,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绝望浸透的。
风,不再是风,而是无数把冰冷无形的锉刀,日夜不休地打磨着山谷里残存的生机,将最后一点暖意和希望都锉成粉末,混着雪尘,扬进死寂的空中。
工坊区彻底沉默了,巨大的水力锻锤和高耸的炉膛如同巨兽的化石,冰冷地矗立着,铁锈如同溃烂的疮疤,在惨淡的日光下散着腐朽的气息。
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被撕裂的痛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不仅仅是温度的冰冷,更是万物凋零、前路断绝后,连哀嚎都显得多余的死寂。
谷口那巨大的深坑边缘,幽蓝色的金属光泽依旧漠然地流淌着,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冷漠俯视着这场缓慢凌迟的巨眼。
炼铁坊内,那点微弱的篝火仿佛也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火苗萎靡不振,舔舐着潮湿的柴薪,出苟延残喘般的噼啪声,散的热量甚至无法温暖围坐着的寥寥数人。
他们蜷缩着,如同被抽干了血肉的躯壳,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里面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一片虚无的灰败。
“阿娘……饿……”小女孩的声音如同游丝,从母亲怀里飘出,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她的小脸青紫,嘴唇干裂,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
年轻的母亲紧紧搂着女儿,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孩子瘦得硌瘦的脊背,喉咙像是被冰坨堵死,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淌下,在冰冷的脸颊上迅冻结。
家里早已空无一物,连刮墙皮、啃树根都成了奢望。
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彻底浸透了她的心。
“老李头……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断腿的老铁匠,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他望着对面眼神彻底麻木的老伙计,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
老李头缓缓摇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傀儡,浑浊的眼珠一动不动:“没了……彻底没了……夏侯家的米……吃了拉……拉得只剩一口气……长孙家的布……裹在身上……像裹了一层冰……扎得浑身疼……还掉色……孩子身上……都染得青一块紫一块……”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工坊……彻底停了……没铁……没煤……没盐……我们……我们就是等着烂在这里了……”
死寂。比之前更深的死寂。连绝望都似乎被冻僵了。
就在这时!
谷外,再次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声!
这一次,声音更加嘈杂,更加庞大!仿佛不止一支车队!
所有蜷缩着的人,身体都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更快地松弛下去,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又是世家?来吧,还有什么花样?
无非是更精致的折磨,更彻底的掠夺罢了。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连被盘剥的价值都失去了。
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夏侯”商号的旗帜。但这次的马车更多,护卫更众。
夏侯福再次出现,依旧是那副富态虚伪的模样,但脸上少了些许之前的倨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指挥护卫将更多的麻袋卸下。
依旧是“陈米”,但似乎……沙砾少了些许?
价格,依旧咬死“市价七成”,但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几乎紧随其后,另一支庞大的车队打着“长孙”旗号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