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彻底放心,再次全身心地投入到繁忙的事务中。
直到某日恰好闲暇无事,她行至鱼蝉的小屋前,望见女儿坐在窗下用冰刃刻着一块木头。她想,也许是时候和女儿谈谈近日发生的一切,是时候教她担起未来族长的事务了。
鱼蝉手里握着一块木胚,借着天光细细雕琢。身前日影晃动,她才发觉有人站在了门口。
“阿母?”
见到来人是女修,她放下手中的东西,收回冰刃,乖巧地站了起来。
“阿母怎麽来了?”
女修听到鱼蝉问候自己,心下一松,那点仅剩的担忧惶恐全都消散,她觉得女儿确实已无大碍了,便走进屋内,邀她对坐。
“阿母来看看你。”
鱼蝉为她倒水,支窗,面色无异地在房内忙活。
一群孩童吵吵闹闹地从窗下跑过,她还微笑着目送。
已至黄昏,族中升起炊烟,随着温暖的晚风吹进屋内,外面欢歌伴着笑语,一切都和睦如春,望着对坐的鱼蝉那一张恬静的脸,女修的心也变得柔软了许多,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女儿幼年的时候,也是这样乖巧伶俐地和她坐在一起。
“鱼蝉,阿母听说你近日常到长老各处,帮她们做事干活,这样很好,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懂事些,学着帮阿母打理事务,返还天生相了…”
“司幽这件事,也得引以为鉴,日後你当上族长,万不可放任族人违反法度规章。”
“一个部族要想长久,应以…”
她突然停了下来,鱼蝉端坐在那里,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可是女修却觉得心慌无比,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鱼蝉,发现她嘴角仍旧微微扬起,毫无异常,只是那双眼睛,却不见一丝光亮。
“鱼蝉?”
女修试探着叫了她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连忙起身,绕到女儿身边,握住她的双手,却发现冰凉不已,好似血液早就不曾流通。
“鱼蝉!”
她听到一种细微的动静从鱼蝉胸腔中传出,于是凑了上去想仔细听听。
一呼一吸,就像有一位年迈的老者趴伏在火塘边,试图以吹气的方式让火焰燃得更烈。
那呼气声越来越大,最终涌上了鱼蝉的喉咙,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喘着气,女修慌忙擡头却发现女儿已经是满脸的泪水,衣襟湿透。
“我儿,你怎麽了!”女修焦急地呼唤着鱼蝉,可她像失魂之人毫无反应,忽然喉头一动,一股黑色的淤血猛然从她口中喷出,大半溅在了女修的身上,染透了她的玉琮。
鱼蝉像一片枯叶一样在她眼前倒下,并且持续不断地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尖叫。
“来人!来人!叫巫医来!快叫巫医!”
“鱼蝉!”
*
月上柳梢,女修疲惫地坐在鱼蝉榻边,从夏烛的角度能看到一丝白发从她耳边垂落,短短一夜,她就像苍老了许多。
那张矜重美丽的脸上尽是脆弱的细纹。
她望着榻上面如金纸一动不动的人皱起了眉头,一种痛苦的神色在裂纹中蔓延。
刚刚巫医在此说的话,夏烛也听到了。
她说鱼蝉身上无论哪一处竟都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才有的样子。
女修不敢置信地质问巫医,找来族中之人作证,皆言鱼蝉近日种种都如正常人无异,怎会是她说的什麽油尽灯枯早成将死之状。
巫医却摇摇头,问女修是否知道孩童间传玩的人偶。
用兽皮麻绳缝制做出人形,内里塞上木屑软土,最後点睛描眉,就如真人一般生动无比。
她说这麽多天以来,鱼蝉就像那人偶一样,外表看上去同往常相似,只是体内早已肝胆俱裂,心肺烂作一团,比起木屑软土还要破败不堪。
因此她才能呕出那麽多的血。
巫医说一个人身体内的血液,也不过如此之多。
女修还不愿相信,她目眦欲裂问巫医,照她所说,这样一具身体如何还能行动正常,她分明听到鱼蝉还曾唤她阿母,替她置水。
听到这里,巫医也不忍心,她低着头不敢直视女修。
“也许是有什麽执念支撑着她做这一切吧。”
她是这麽说的。
人群散去,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夏烛察觉到女修的身子发出了轻微的颤抖,她眼眶发红,嘴角抽动,再也无法忍受似的转身冲了出去。
她可是人神颛顼,一族之首,无论何种情况,也绝不在人前落泪。
就算是在无法睁开双眼的女儿面前。
等到她努力平息了情绪,再回到房内的时候,床塌之上竟只有一泓惨白的月光,目之所及不见她的小女儿,女修跪倒在窗边,却愕然发现一张木刻的面具掉落在地。
青面獠牙,耳鬓如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