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里离村子不远,如果召唤亡灵的话,应该能很快找到啊?”夏烛问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她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镇魂钉。”
夏烛擡头一看,姬阴秀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你怎麽在这?”
“我跟着你过来的。”他也蹲了下来指着夏烛兜里露出一截的木钉,“这个东西好像是镇魂钉,我以前听老师讲过的,是一种用千年桃木做成的法器。桃木是五木之精,天生就能安定鬼魂,我猜也是这样东西,让妘家的亡魂没办法探出尸体的位置所在。”
“可是,谁会在南霍杀掉一个没有任何相力的妘家人?”妘奾眉头紧皱,“甚至将阿爸的魂魄镇压在这里。”
她想不通父亲还能与谁结仇。
“让我亲自问问他就知道了。”
说着妘奾就将双手放在尸骨之上,她的掌心与白骨接触的地方发出暗红色的光芒,风从大地而起,将她身上的银饰吹得泠泠作响。
夏烛和姬阴秀对视了一眼,两人站了起来,对于妘奾来说这是时隔五年的重逢,他们也许不好在场,打算先回到村子里等她的消息。
离开之时夏烛回头望了一眼,蹲在尸骨边的妘奾低垂着头,慢慢睁开了眼睛,那里面烛火一样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身边升起两团银白色的光影,将她轻轻笼在其中。
*
火焰高扬地燃烧起来,星火如同流萤在这个初夏的夜晚,随呼吸浮动。
圆月静静,从墨蓝色的山脊线爬了上来,夏烛的眼眶被篝火灼热烘烤,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看金红色的火舌在夜风中飘渺,往天顶舔舐,要将那些深沉的流云融化滴落。
她低头扯着自己身上的百褶裙,那是晚些时候妘奺送来的。腰间束着五彩的花纹腰带,裙摆上是蝴蝶和蕨草,她将头发也扎了起来,用一根简单的银簪别上,耳边尽是银铃声响,女人们围着篝火跳起舞步,银色的波浪在焰火中沉浮。
她们聚在这里,为了妘家迎回一位亲人而庆祝。还要在歌声和笑语中,将他下葬。
落叶归根。
妘奾是这麽说的。
夏烛有些局促地站在人群中,但阻挡不住一颗心非要往上,她看见妘奾穿过人群来到面前,牵起了她的手。
虽然知道这种场合有些不适合,但夏烛对于妘奾阿爸的死还是存在着担忧,所以她小声地问妘奾,“你问了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妘奾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还是微笑着凑到了她的耳边。
“阿爸说那天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想去桃树前替阿奺摘一枝花。”妘奾朝她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阿爸还说,他只记得那晚的月亮很圆很圆。”
夏烛顺着她指的方向擡头望去,却被妘奾打断,她笑得明媚被身後的火焰笼出一圈淡金色的光辉。
“姐姐,忘记了也许是件好事呢,阿爸和我都不在意,你也不要再想了,没有什麽是比跳一支舞更好的事了。”芦笙响了起来,她牵住夏烛流入人群中,摇晃的身影和忽明忽暗的火光,让夏烛什麽也记不起来,她笨拙地学着妘奾的样子,跳起舞蹈。
妘奾像一只银色的蝴蝶转动着手腕转进了篝火附近,她的舞蹈一会儿灵动一会儿质朴,脸上的笑容却不变。
左边重新挤进来一个人,他不由分说地将夏烛的手握在掌心。
夏烛转头盯着他的脸,嬴惑脸色有些奇怪,躲避着她的目光,没好气地说:“看什麽,我不能跳舞吗?”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加透明,皮肤底下隐隐透出一些璀璨的流光,可是再看去时又恢复了正常。
“能跳,都能跳。”夏烛开心地把手高举起来,在舞步挪动的中途逮住了外围旁观的姬阴秀,“每个人都要跳!”
她大声地喊着,牵着姬阴秀跟上了衆人的脚步,没见到另一边的嬴惑那张臭得要命的脸。
他们踏着晚风和歌声,如妘奾所说,将过往所有通通忘掉。人群之中升起一些莹白的光团,一些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其间,芦笙变了悠扬的曲调,在挥舞着双手的同时,夏烛看见那一张张脸眷恋地相依,妘奺也不再是一个人,一男一女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三个人,不,应该是四个人在焰光中转动。
夏烛眯起眼睛,所有幸福又美好的画面变成流光在眼前闪过,她快要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轻飘飘地就像踩在云朵之上。她忽然觉得就这样也不错,和嬴惑还有姬阴秀一起留在村子里也没什麽不好。
如果他们都愿意留下,那就动手建一间小院子。
或许那个什麽天灾根本不会到来,即使预言成真,她也无法拯救什麽,不如就留在这里,如果灾难来临,就像每一个无法侥幸逃脱的普通人一样等待死亡就好,如果能平平安安,那就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也许他们也能开垦一块地,不用太大够吃就好。春天播种,夏天可以去小溪里抓鱼,也许等到秋天,三个人还能去看看姬无愁。
她记得姜去水家的门前有一颗桂花树。
嬴惑大概率比她和姬阴秀活得更久,那就等他们俩都老的走不动了,就让他干家务活,再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将他们挖个坑埋在太阳落下的地方。
是的,这样也没什麽不好。
她要忘掉从前的一切,就当是一阵风吹过。
“夏烛。”
嬴惑将她从短暂的幻想中拉了出来,她的脸上还带着幸福的迷茫。
“什麽?”她踮起脚凑了过去企图听清他的话。
嬴惑瞪大眼睛,灰色的虹膜看起来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火焰燃烧其中,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这麽近的距离,他说的话刚好只有夏烛能听见,也许不应该这样,也许他得跑到篝火旁,也许他得大声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到。
可是只有此刻,夏烛只看向他,那双眼睛里再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他想告诉她不要表现的那麽难过,不用觉得怅然若失,他没有其他什麽用处,可就是活得时间很长,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只有他不会。
于是他下定决心终于开口,将她的名字珍重地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