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砸在水泥地上,出沉闷又结实的“砰砰”声,每一下都像砸在周梦涵的心坎上。她站在露天篮球场的铁丝网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挎包的带子,目光穿过跃动的人群,牢牢锁在那个穿着亮橙色无袖球衣的身影上。
二十岁的曹鹤阳。
汗水沿着他年轻饱满的额角滑落,在炽热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运球的动作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张扬,迅猛、直接,甚至有点不顾后果的莽撞。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开防守,他像头矫健的猎豹般猛地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出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哐当”一声,篮球被他狠狠砸进篮筐。落地时,他习惯性地扬了扬下巴,汗水甩出一道微小的弧线,嘴角扯开一个绝对算不上谦虚的笑,露出一口白牙,和队友们撞肩庆祝,肆意张扬的笑声穿透喧嚣,带着少年人独有的、仿佛能灼伤空气的蓬勃生命力。
周梦涵看得有些恍惚。记忆里那个三十岁的曹鹤阳,像一块温润沉稳的玉,所有的棱角都被时光和生活的责任精心打磨过。他说话总是带着深思熟虑后的余裕,举手投足间是沉淀下来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他会在她熬夜赶稿时默默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在她工作受挫时用宽阔的肩膀和不动声色的支持替她兜住所有的慌乱。她甚至以为,他生来就是那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模样。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他飞扬跋扈、锐气逼人的青春。
“嘿,看见没?曹鹤阳那小子,又耍帅呢!”旁边两个穿着短裙的女生兴奋地窃窃私语。
“没办法,人家有资本呗。听说昨天隔壁外语系那个系花,鼓足勇气去给他送水,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收下了?”
“收个鬼!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渴’,把人家姑娘晾在那儿,脸都白了!啧啧,真是够心直口快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周梦涵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是了,公婆闲聊时也提过,儿子大学时拒绝起人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刻薄。当时她还无法将那个描述和身边温和体贴的丈夫联系起来,只觉得是长辈们带着滤镜的夸张。原来……是真的。
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混杂着一点恶作剧般的兴味,悄然在她心底滋生。原来他也有这样青涩又张扬的时刻,像只骄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孔雀。
于是,周梦涵开始了她“不经意”的偶遇计划。
图书馆靠窗他常坐的位置附近,她捧着一本厚厚的《西方美术史》,目光却时不时掠过他专注的侧脸。食堂他排队打饭的队伍旁边,她“恰好”也在纠结今天该吃糖醋小排还是水煮鱼。甚至在他下晚自习回宿舍的林荫道上,她也能“碰巧”捧着杯奶茶慢慢踱步。
起初,曹鹤阳只是偶尔抬眼瞥她一下,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疑惑,但很快又移开,并未放在心上。次数多了,他那好看的眉头便渐渐蹙了起来。那眼神里的意味开始变得清晰:审视、警惕,还有一丝被陌生目光长久注视的不耐烦。
终于,在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巧遇”于通往东区教学楼的林荫道转角后,周梦涵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最后一点耐心彻底告罄的信号。
这天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周梦涵慢悠悠地晃到校门口那个老旧的公交站牌下,像是在等车。站牌被岁月侵蚀得锈迹斑斑,广告贴了一层又一层,边缘卷曲着。
不出所料,没过几分钟,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里。曹鹤阳刚打完球,额微湿,肩膀上随意搭着脱下来的球衣,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勾勒出年轻躯体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线条。他径直走到站牌的另一端,与她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姿态懒散地倚靠在锈迹斑斑的铁杆上,目光投向车来的方向,仿佛她只是一团不存在的空气。
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拂过,卷起一点尘土的气息。周梦涵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属于年轻男孩的汗味,混合着阳光和运动后的蓬勃热气,是记忆里丈夫身上从未有过的、原始而鲜活的荷尔蒙气息。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只有远处街市的嘈杂隐隐传来。一辆公交车喷着尾气靠站,又开走,带走了几个学生,站台又恢复了空旷。
就在下一辆车的影子远远出现在道路尽头时,曹鹤阳终于动了。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依旧没有落在周梦涵脸上,而是越过她的头顶,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颌清晰的线条,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刻意压得平直冷淡,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姐姐。”
这称呼从他嘴里吐出,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
“省省心吧。”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还不够清晰,终于吝啬地垂下眼睫,目光在她脸上极快地扫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我对年纪大的,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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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重新把目光投向驶近的公交车,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少年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傲气。
“年纪大的”几个字,像几根细小的针,不轻不重地扎了周梦涵一下。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翻腾着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好你个曹鹤阳,年轻时候这张嘴,真是欠收拾!
一丝不服输的念头猛地窜了上来。她看着他那副“我已宣判,尔等退”的拽样,又看看快要停稳的公交车,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就在曹鹤阳抬脚准备迈上公交车踏板的前一秒,周梦涵忽然上前一步。她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着一股淡淡的、他从未闻过的清雅花香。在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错愕瞬间,周梦涵踮起脚尖,柔软温热的唇瓣精准地、蜻蜓点水般印在了他微启的唇角。
触感温热、柔软,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曹鹤阳整个人都僵住了。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从被触碰的唇角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冷漠表情如同被砸碎的冰面,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露出底下纯粹的震惊和茫然。
“知道了,小屁孩。”周梦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在他耳边极快地响起,语气却故作轻松,甚至带着点惋惜,“那就祝你……学业有成。”
她甚至冲他眨了眨眼,然后迅退开一步,转身,留给曹鹤阳一个窈窕又干脆的背影,汇入刚下车的人流,眨眼间就消失在街角。
曹鹤阳还僵在原地,保持着那个准备上车的姿势,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另一只脚悬空。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按了下喇叭,尖锐的“嘀嘀”声才将他从石化状态中惊醒。
他猛地收回脚,几乎是跳下了车,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用力蹭过自己的唇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柔软的奇异触感,还有那缕若有似无的、清冷又勾人的香气。他瞪着周梦涵消失的方向,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那点被强压下去的震惊迅被一种被冒犯的、难以言喻的恼怒取代。白皙的耳根后知后觉地,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
“靠!”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湿的头,看着那辆公交车关上车门,喷着尾气开走。晚风吹过,他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地方,有点让人心浮气躁。
周梦涵说到做到。自那场公交站的“偷袭”之后,她仿佛真的把那个傲慢的小孔雀彻底抛在了脑后。
目标转移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她将目光投向了曹鹤阳在球场上最大的“死对头”——经管系的陈朗。小伙子长得阳光帅气,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笑,最擅长的就是眨巴着那双无辜又热情的眼睛,拖长了调子喊“姐姐”。
“姐姐,今天下午我们和体院有场练习赛,来看我打球好不好?”训练场边,陈朗刚下场,汗珠还挂在额角,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坐在场边长椅上的周梦涵面前,双手合十,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语气甜得能齁死人,“有姐姐在,我肯定常挥!”
周梦涵被他那副小狗撒娇般的模样逗乐了,忍着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嗯……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