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字如同六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大脑!
画面猛地剧烈摇晃!刺眼的、失控的车灯光柱瞬间扫过镜头!紧接着是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和玻璃爆裂声!画面疯狂旋转、颠倒,最终被一片刺目的雪花和扭曲的色块占据,伴随着尖锐持续的电流噪音……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砸在冰冷的手背上,模糊了屏幕上那片混乱的雪花点。我僵硬地抬起手,摸到的却是满脸冰冷的湿痕。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没有崩溃的痛哭,只有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灭顶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甚至连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似乎也在这极致的寒意中停止了搏动。
原来……那不是梦。
那是他亲手铺就的、通往我手术台的……血路。
他平静的话语在死寂的书房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我摇摇欲坠的世界。“九溪需要心脏……不能再错过了……”原来“错过”,指的是他担心正常捐献流程的漫长等待会让我等不到那颗心脏?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最惨烈、也最不容置疑的方式——用他自己的生命,作为那颗心脏的通行证?
那场夜夜折磨我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那是他精心策划的终点!他最后望向我的那个平静笑容……不是幻觉!那是诀别!是确认!是他用生命完成“交付”时,心满意足的确认!
“呵……呵……”喉咙里挤出几声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像是濒死之人的喘息。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里那片象征毁灭的雪花。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如同地狱鬼火。
一个念头,带着疯狂的情绪,如同地狱的烈焰,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把他找回来!
把他从冰冷的泥土里……挖出来!
隆冬,子夜。墓园。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刺骨的寒风在墓碑林立的荒冢间尖利地呼啸,卷起枯枝败叶,抽打在脸上,留下冰冷的刺痛。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霜雪和死亡混合的腐朽气息。
我站在于鹤真那方冰冷的墓碑前。墓碑上镶嵌的照片里,他依旧温柔地笑着,眼神清澈地望着前方,仿佛穿透了这厚重的石碑,望向我。指尖抚过照片上他微扬的嘴角,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胸腔里,那颗属于他的心脏,此刻正以一种沉重而陌生的节奏搏动着,每一次收缩舒张都牵扯着某种深入骨髓的痛楚。
“鹤真……”我喃喃着,声音被寒风撕碎,“我来……带你回家。”
没有铁锹,没有工具。只有一双被冻得青紫、指甲劈裂的手。我跪倒在冰冷的冻土上,泥土混着未化的残雪,坚硬得像铁板。不管不顾地将十指狠狠抠进泥土里!指甲瞬间翻折,钻心的剧痛传来,温热的液体涌出,浸湿了冰冷的泥土。我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神经都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执念。
挖!把他挖出来!
冻土坚硬如铁,混杂着石块和冻硬的草根。手指很快变得血肉模糊,每一次抠挖都像是在撕裂自己的皮肉。寒风如刀,割在脸上、脖子上,带走仅存的热量。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在黑暗的泥土里。身体在极度的寒冷和用力中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肺叶像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和彻骨的寒意。
时间失去了意义。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片需要被掘开的冻土,和胸腔里那颗随着我疯狂动作而剧烈搏动的心脏。它跳得那么沉,那么重,咚咚咚!撞击着胸骨,仿佛要破体而出,去呼应泥土深处那具同样冰冷的骸骨。
不知挖了多久,指甲几乎全部翻卷脱落,指尖露出森白的骨茬,每一次触碰到冻土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泥土的颜色逐渐变深,带着一股更浓重的、冰冷的土腥味。终于,铁锹般坚硬的冻土下,露出了深色的棺木一角。
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爆出更剧烈的跳动,如同战鼓擂响!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带来一阵眩晕。我丢开那些碍事的泥土,用血肉模糊的手掌和臂弯,拼命地去扒开覆盖在棺木上的最后土层。棺木冰冷、粗糙,边缘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阻止我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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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棺盖终于完全暴露在眼前时,我脱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泥土坑里,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棺木,大口喘息。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凝结、消散。幽暗的光线下,深色的棺木像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黑洞,散着死亡和腐朽的终极气息。
短暂的脱力之后,一股更强大的、非人的力量猛地灌注进四肢百骸。我挣扎着爬起来,扑到棺盖边缘。棺盖是用粗大的钉子封死的。没有工具……没有工具!
“啊——!”喉咙里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我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棺盖边缘!骨头撞击硬木出沉闷的“咚”声!剧痛瞬间从指骨蔓延到整个手臂,但我感觉不到!一下!两下!三下!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墓园里回荡,如同地狱的鼓点。木屑混着鲜血飞溅,染红了惨白的手背和深色的棺木。
不知砸了多少下,右手已经痛到麻木,指骨似乎已经碎裂。终于,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棺盖边缘裂开了一道缝隙!腐朽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喷涌而出!
我喘息着,将血肉模糊的手指抠进那道缝隙,用尽残存的、源自地狱的力量,伴随着令人头皮麻的木头撕裂声,硬生生将沉重的棺盖掀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幽暗的光线,混合着墓坑里泥土的湿冷气息,艰难地投射进去。
里面躺着的,已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于鹤真。
时间,泥土,潮湿……早已完成了它们无情的侵蚀。衣物腐朽成深色的碎片,粘连在森白的骨架上。空洞的眼窝深陷,曾经盛满温柔的双眼已化为虚无。下颌微张,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最后时刻凝固的叹息。那曾经拥抱过我的手臂,如今只剩下细长、惨白的尺骨和桡骨,以一种僵硬的姿势交叠在同样空洞的胸腔之上。
没有恐惧,没有恶心。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在我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处猛烈交织、翻腾。我缓缓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上那冰冷光滑的额骨。触感是死寂的冰凉,坚硬得如同玉石。
“鹤真……”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来了……”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森白的头骨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又迅被那冰冷的骨质吸收,只留下更深的、仿佛泪痕般的暗影。我俯下身,双臂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探入冰冷的棺木,穿过那些腐朽的布片,穿过那令人心悸的空洞,环抱住那具冰冷的、属于我灵魂另一半的骸骨。
他的骨头很轻,又很重。轻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重量,重得承载了我整个世界的崩塌与重建。
我将他,我的鹤真,我的爱人,我的骸骨,紧紧地、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冰冷的骨骼贴着我的脸颊,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顺着皮肤渗透进来,与我胸腔里那颗属于他的、滚烫搏动的心脏,形成一种诡异而致命的连接。
“我们回家。”我低下头,嘴唇轻轻印在他冰冷光滑的额骨上,如同一个破碎的吻。
我抱着他,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步一滑,踉跄着爬出那个被我亲手掘开的、如同地狱之口的墓穴。寒风卷着枯叶,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墓园。我紧紧搂着怀中冰冷的骨骼,用自己残存的热度徒劳地温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深处。
身后,只留下一个敞开的墓穴,像大地无法愈合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疯狂的秘密。
城市边缘,一栋老旧公寓楼的顶层。我把于鹤真安置在了这里。不再是冰冷的地下,而是在洒满阳光的窗边——虽然冬日的光线总是吝啬而苍白。我买了一把铺着厚厚软垫的藤椅,将他小心地安放上去,摆出一个舒适的、仿佛只是在午后小憩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望向窗外,能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城市轮廓和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梢。
我给他穿上了一件洗得白、带着阳光味道的旧毛衣,那是他生前最喜欢的,袖子有些长,正好能盖住那细长的手骨。又翻出一条柔软的灰色羊绒围巾,仔细地缠绕在那截光洁的颈骨上,挡住那令人心碎的、连接头颅与躯干的空隙。最后,我轻轻地将那枚原本戴在我无名指上、内侧刻着我们名字缩写的铂金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他左手无名指的指骨上。冰冷的金属环在森白的指骨上显得格外刺眼,又带着一种绝望的归属感。
“这样就不冷了,”我抚平他毛衣的褶皱,指尖拂过他冰冷光滑的指骨,声音轻得像梦呓,“你看,阳光多好。”
日子,以一种诡异而平静的方式流淌下去。白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他对面的矮凳上,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说窗外的天气,说楼下新开的早餐店味道不如以前,说昨天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有趣的故事……仿佛他只是睡着了,随时会睁开那双温柔的眼睛回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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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真,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你以前给我画过的小狗?”我指着窗外一片飘过的云絮。
骸骨沉默着,空洞的眼窝望着窗外。
“今天煮了你喜欢的莲子羹,我尝了,有点太甜了,下次少放点糖……”我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放在他旁边的矮几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森白的下颌骨。
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我凝望着他时,会传来一阵阵熟悉的、沉重的悸动,仿佛在无声地回应。
真正的“交流”生在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