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她想要的人才引进,反而是揠苗助长,甚至可能毁了这些好苗子。
空有理论,不谙世事,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
她需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引经据典丶高谈阔论的“嘴强王者”,而是能真正俯下身子,看清问题,解决问题的实干家。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竹简上。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带着不同的乡音,不同的见识,不同的抱负,是这个时代知识精英的一个缩影。
他们是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打磨,需要一个合适的平台去施展拳脚。
与其让他们两眼一抹黑地跳进地方的泥潭,被那些老油条带歪,或者在底层消磨掉锐气,不如……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不如,先集中起来,试用一番。
这个想法让谢乔精神一振。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用人”,更是“育人”。
同时,这也是让她自己,一个势力的主公,能够最快速丶最全面地洞悉这个庞大国家机器末梢运作方式的捷径。
她要把梁国和相府,或者说,把梁国官场,变成一个大型的岗前培训基地!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词太现代了,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让这些学子了解梁国各曹各司的运作流程,接触真实的卷宗案例,甚至可以分组,针对睢阳城乃至梁国目前面临的实际问题,比如流民安置的具体细节丶农田水利的规划勘察丶商税厘定的实际操作等,提出解决方案,进行模拟推演和辩论。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挥之不去,谢乔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既能考察他们的实际能力丶心性品格,又能让他们在相对可控的环境下熟悉政务,还能顺便看看谁是骡子谁是马,谁适合哪个坑。一举多得。
她放下竹简,扬声唤来侍立一旁的文吏:“去,将这份名单上的人,明日起,分批请至相府。”
文吏躬身:“诺。敢问府君,以何名义?”
谢乔说:“本相对诸位在文会上的高见颇为欣赏,欲请诸位前来,共同探讨一些经世济民的策论。”
“诺。”文吏再次躬身,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相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一批批在文会上崭露头角丶或言辞恳切丶或见解独到的学子被请入府中。他们大多出身寒微,或是家道中落,对于能得到梁国相的亲自召见,既激动又忐忑。
一间偏厅内,七八位学子正襟危坐,神情各异。
有人难掩兴奋,目光灼灼。有人则略显拘谨,双手安放在膝上,不敢随意动弹。
谢乔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衆人。
她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随意地在一旁的坐席坐下,这种略显随和的姿态,稍稍缓解了厅内的紧张气氛。
“诸位不必拘礼。”她开口,声音清晰,“今日请诸位前来,非为考较学问,也非授予官职。”
这话一出,几位原本满怀期待的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位性子略急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谢府君,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谢乔看向他,认出是名单上备注“性直,有辩才”的那个。
“问得好。”她微微颔首,“我知诸位皆有匡扶社稷之心,亦有经世济民之学。然,空谈理论,终究是纸上文章。治理一地,犹如庖丁解牛,需得熟悉脉络,方能游刃有馀。”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梁国虽小,亦有田亩丶户籍丶税赋丶治安丶水利丶工商诸多事务。我欲邀请诸位,并非直接出任某职,而是进入各曹丶各司,从旁学习,亲身参与。你们可以观察老吏如何处理文书,如何应对乡里纠纷,如何征收粮税,如何规划市集。此行,我称之为‘实习’。”
“实习?”几个学子面面相觑,这个词汇对他们来说过于新奇。
“对,就是实习。”谢乔解释道,“意为实践中学习。以为期半年。半年之内,你们可以轮转于不同曹司,了解各项政务的实际运作。半年之後,我会根据诸位的表现丶专长以及意愿,再行任命。在此期间,相府会提供食宿,并发放一定的津贴,确保诸位生活无忧。”
谢乔的话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衆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谢府君之意,是让我等先做学徒?”有人迟疑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他们是饱读诗书的士人。
“可以这麽理解。”谢乔并不否认,“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预备官员’。诸位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所学付诸实践,造福一方百姓吗?若连最基本的政务流程都不熟悉,连百姓的疾苦都不了解,如何能奢谈治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圣贤书是根基,但实践中的经验同样重要。我希望从梁国走出去的官员,不仅能引经据典,更能撸起袖子,解决具体事宜。梁国官场,将是你们学堂。当然,如果有人觉得此举有辱斯文,不愿屈就,现在便可离去,绝不强求。”
厅内一片寂静。
学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消化着这番颠覆性的言论。
让他们这些自负才学的士子,去跟着胥吏学习具体的事务,这在传统的观念里,确实有些“掉价”。
但谢乔的话也点醒了他们。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